收到李明月傳訊時，楚潋剛在流光城盤下一處院子。

季歸閑精力旺盛，閑不住，流光城作為天霄界和人間交接處又格外繁華。楚潋将儲物袋扔給季歸閑，打發他出去買東西。自己坐在窗邊竹榻上，白皙手指勾魚符上彎曲的紋路。

李明月略顯疲憊的聲音從裡頭傳過來：“安定下來了？”

楚潋：“嗯。”

“如今所有号稱能修補靈府的醫修丹修都在天機閣底下。要不驚動陳念微找人給你醫治，得花一段時日。”

“我知道。”

靈府是結嬰以後修士根本所在，說是死穴命脈也不為過。正道之中，哪怕是對着有深仇大恨的仇家，也鮮少有人會選擇毀掉對方靈府。

叫人在窺見道途的希冀與寸步不得進的絕望中耗盡仙元而死，這實在是太過陰損。

楚潋手指倒着刮過魚符上的魚鱗紋路，聲音四平八穩，聽不出半分波動，說道：“多謝。”

“還有一事。”李明月歎息，道：“今日鴻道神尊駕臨白玉京，帶巫山神女尋你。好在神女不知為何推斷不出你的蹤迹，神尊将靈姝花林催生，便帶着崔景邵靈嫣走了，”

楚潋發絲垂在衣襟，稍顯幹枯暗淡。她安安靜靜将李明月的話聽完，忽而笑了。極其淺淡的笑意涼如雪水，一瞬後在地面上蒸發的幹幹淨淨。石層下流動的隻有粘稠、充滿恨意和死寂的火漿。

緊閉的大門此時剛好從外被推開。季歸閑面色愉悅，哼着曲大步流星從廊下走過。他身高腿長步子大，拐過一道紅柱子，隔着曲曲幾道石闆路，正好将楚潋面上這抹有點刺人的笑收入眼底。

季歸閑立即閉嘴，停住腳遙遙望向小軒窗。

“我果真不明白他。”楚潋輕聲道：“我從來沒有明白過他。”

她不明白今日的原清玄為什麼修複靈姝花林，也不明白昔日的原清玄為什麼以一種過界的縱容态度，由她胡鬧，收她入紫恒天。

鴻道神尊成名已久，威望深厚，是萬鈞仙府的根基所在。原清玄喜歡安靜，不喜有人踏足紫恒天。于是偌大的一個道場，數千年隻住他一人，崔景也隻能聽召前往。

隻有楚潋是個意外。

她長居紫恒天，手上有進出令牌。她在後山養靈獸、種紫金竹，按照自己的想法将空蕩蕩的紫恒天道場折騰了一遍又一遍。

那段時日，六界中誰都知道鴻道神尊對自己的二徒弟格外垂憐。而年輕的姑娘也總是希望年長的情人待自己不同，并因此心神迷醉。縱使望鄉鬼城二殿下驚才絕豔，也曾抱着自己親手種出的竹子，望着心上人的道場傻笑。

季歸閑陡然邁步前走，隔着老遠老遠擡颔喊道：“潋兒！我回來啦！”

他聲音清亮，遠遠落進屋子裡，連李明月都聽得清清楚楚。逍遙王這才想起還有這個麻煩，又見他在楚潋面前裝乖賣巧，不知是福是禍，匆匆提點幾句後斷了通訊。

季歸閑衣擺帶風，邁步從屋外走進來。

這間屋子算是廂房，不小。但季歸閑人高馬大，往桌邊一站，周圍立即顯得擁擠逼仄。

楚潋看着他手腳麻利地往桌上倒東西。

什麼花架子秋千木，琉璃燈盞金紗帳，簡直就要把廂房鋪滿。在季老鬼從儲物袋裡掏出兩隻張翅膀使勁撲騰的靈雞，并使勁試圖将其塞入一旁的雞籠後，楚潋再次體會到了熟悉的哽感。

她發現她如今看不明白的人或許不止原清玄，還得加上一個季歸閑。

“你買雞...？”楚潋試圖和季歸閑溝通：“為什麼？”

季歸閑圈起兩根手指，沖楚潋比劃一個單薄的圓：“潋兒，你現在的手腕子也就這麼細。太瘦了，不好。常西給你做的糕點，好吃是一碼事，不精細也是一碼事。”

他抱着兩隻五彩斑斓的雞走到楚潋腿邊蹲下，對着楚潋露出一個含情脈脈的微笑：“我還買了菜譜，以後我來給你做飯吃。保管把你養的白白胖胖，健健康康。”

季老鬼有一個特點，楚潋心裡十分清楚。

他失憶，可算半殘；沒什麼見識，所以看什麼都新奇，都想試一試。以前是魂體的時候還不覺得，如今有了息壤做的寄身傀儡，季歸閑由内而外散發出的熱烈的情緒以及孜孜不倦招惹她的意圖，簡直比虞叙昭的異火還燙人。

他抱着的兩隻雞也不知道是什麼品種，膽子大得很，雞脖子伸長了來啄她的手指。

楚潋揉眉心，指指門口讓季歸閑帶上滿屋子的東西滾蛋。

不過季歸閑的動手能力倒是非常好，好到有些出乎楚潋意料。天還沒黑下來，屋裡頭各處都已經亮起柔黃的燭火。屋裡屏風洗幹淨了，院子裡的花架和秋千也立起來了，貼着花的大水缸裡遊動幾尾肥美的魚，楚潋屋裡擺着一盤沾滿水珠的水果。

季歸閑在一旁磨刀霍霍，準備挑選一條幸運魚當場結果其性命。

楚潋推門走出來，叫住他：“今日算了，我要出去一趟。”

季歸閑把刀一扔：“好啊，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