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姯一身單薄的素衣迎風而動,與邰晟的紅衣交纏在一起,顯得明豔動人。
邰晟偷眼瞧她,心髒跳得飛快。
這才是他記憶中的人。他的神明。
正義公正,憐憫衆生,拯救衆生,從不偏私。
神族之内,隻有她不會厭棄魔族,會拯救當時被唾棄為孽種的他。
也隻有她,也會像現在這樣,站出來為他一個滿世厭棄的魔主說話,替他主持公道。
他是渺小的衆生一員,也許她根本已經不記得。可是有什麼要緊?他将會是她永恒的信徒。
姚姯纖細瘦弱的手指直指幾大門主:“你們敢說,你們問心無愧?”
“是魔是神,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以後,自見分曉。百年來,你們争搶資源,争門奪派,又去人界诓騙凡人修仙賺取金銀錢财,妖族為此都同你們斷了聯系。你們如今還不罷休,打起了魔族的主意。這天下才安定多久?”
“争搶資源是為神族生計!神君休要誤會!”胥竹弱弱道。
“至于凡人修仙之事,那也是他們自主的意願,非是我們主動售賣丹藥。”
被如此冠冕堂皇地找借口,姚姯一貫冷肅的臉都氣笑了:“你們明知道,不是人人都有慧根和資質修仙的,怎可如此行事?你們那些丹藥,吃死了多少普通人族?害了多少無辜家庭?這等事,還需要我手把手教你嗎?梵空門門主。”
胥竹終于心虛閉嘴了。
姚姯擺擺手,将六門這百年來幹的髒事都一一點明了,幾大門主心虛,被罵的不敢吭聲,隻能眼觀鼻口觀心地垂頭挨罵。
隻是就在一瞬間,邰晟卻突然渾身抽搐,周身開始詭異地冷熱交替,面目也開始猙獰扭曲,将姚姯吓了一大跳。
“邰晟!”她驚呼一聲。
邰晟渾身的骨骼似乎被剝除一般,毫無風骨地慢慢從她懷中滑落,如同紙片般的人,此時恍若溺水一樣毫無生機地癱軟下去。
姚姯心驚地一把托住他的腰,眼見他鬓角開始飛速地染上一層霜白。
邰晟從她的眼瞳中清晰地看到了逐漸老态醜化的自己。
他幾乎是驚慌又絕望地強行提了一口氣,讓自己從她懷裡站直。掩去臉上痕迹,欲蓋彌彰道:“我沒事。”
要不是邰晟狀态不好,姚姯本是要與六門仔細清算一番的。
如今她隻是手忙腳亂帶着邰晟離去,讓六門立即滾,也算是全了這些年的情分了。
不過,山門外衆人究竟是不願意如此離去的。
他們距離奪取魔宮就一步之遙了。魔族資源富饒,本來已然是囊中之物。
偏偏來了個姚姯!
幾大門主眼神中到底帶了絲怨恨。
她怎麼還不死?!她早就該死了!
逯瑾瑜眸色幽深地看着姚姯表情大變地帶邰晟離開。
他陪在她身邊千百年,從來沒見過她失去理智和分寸的時候。
可是剛剛邰晟出事,她分明是慌了……
姚姯……他本來就要做姚姯的神夫了啊!他所做的這一切,難道不是為了神族好嗎?!
“瑾瑜……咱們,要走嗎?”姬天靈再次攀上了逯瑾瑜的手臂,有些吃不定他的意思。
……
姚姯将邰晟帶回魔宮。
宮門口,邰晟一把推開了她。
“此番你神脈恢複,不必留在魔宮了,你回去吧。”他聲音陰郁,低頭自己慢慢往裡走,卻要将她拒至魔宮外。
姚姯一把拉住他的手腕。“邰晟,你在生氣嗎?”
姚姯想了想,解釋道:“我同逯瑾瑜什麼都沒有,你不要誤會。”
他蒼白纖弱的手腕如今青紫色的血脈汩汩流動,微彎的手指輕輕觸了觸她的皮膚,分明是想要靠近親昵,又像是燙手般迅速甩開她。
“我沒有生氣,隻是并不想再見你了。如今一遭我已想明白,神魔終究不同,你有你的路要走。現在你已然複原,便離開魔宮,回你自己的世界去吧。”嘴上說着絕情堅硬的話,但聲音都在顫抖。
“你的傷得治療。”姚姯好脾氣地走近了他一些,卻被他避之不及地逃離了幾步。
他的聲音悶沉,依舊不敢擡頭:“現在已經好多了,你不必擔心。你走了,我便去治療。”
“好。”姚姯歎了口氣,終于放他離開。
那厚重的宮門在她身前緩慢合上。邰晟已然決絕地回身,腳步看起來比先前要穩當的多。
仿佛真的是“好多了”的樣子。
可是剛剛姚姯卻偏偏看到了邰晟眼角的淚光。
他在難過。
等到人影徹底消失,宮門落鎖。姚姯直接撕裂空間,找到了邰晟的宮殿。
殿裡空蕩蕩的,自從疫鬼侵襲之後,整個魔宮裡,死的死,躲的躲,逃的逃,一絲生機也無。
她隻得繞回了自己的院子。
“主子……您回來了……”
姚姯轉身,發現竟然是紅梅。她皺了眉:“紅梅?你沒走?”
紅梅苦笑了一聲:“魔主交代了任務,紅梅的使命是跟着主子,主子在哪裡,紅梅就在哪裡。”
“那你今後自由了。”姚姯淡淡道:“我同魔主已經再無關系。”
紅梅抽了抽鼻子,倔強地跪下磕頭,看向姚姯:“紅梅誓死跟随神君大人。”
姚姯扶起紅梅:“他知道我會放心不下找進來,所以留下你來欲蓋彌彰吧?”她正色道:“他讓你騙我什麼?說對我從無情分,說自己已經在閉關療傷,讓我不要打擾?”
邰晟的心思被姚姯勘破,紅梅猶豫了半刻,咬着唇,最後還是指了指她的院落,強忍着眼淚道:“主子,魔主自己不說,但紅梅一定要說!請您多疼疼魔主吧,他這些年,真的太苦了。”
“千年前,您曾于亂陣中救過他一命。他将這救命之恩化成萬千情意,隻願追随您左右,為此上神門拜師,被羞辱摧折,也堅持了百年,直到後來被您親自驅逐了回來。那時候,魔主也曾消極絕望過一陣。再後來就是神魔之戰,您身負重傷,幾近隕落。為救您一命,魔主困守乘黃水淵,與其賭命得了逆天之力,三界驚懼,他們不認識乘黃,隻道那是狀若狐妖的邪祟,魔主卻管不了那麼多。”
紅梅閉了眼,心中酸澀:“為了救您,縱使以自身壽命獻祭,被邪功反噬到身消體融,神魂聚散,也甘之如饴。”
“你說什麼?!”姚姯心頭一震:“所以,他虛弱不是因為方才受傷,而是被反噬?”
“他活了千年,自從遇見您,後百年卻從始至終隻為您而活。紅梅心中折服于魔主的情意,故冒着忤逆主上的大不韪也要說。”她再次跪下磕頭,面色悲戚誠懇:“求神君,送魔主,最後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