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個月的學習時間轉瞬即逝,23年第一學期結束,又迎來學校組織的勤工儉學。晚自習上,天邊的晚霞漸漸褪去,木老師在講台上義正言辭地說:“我不會逼迫你們每個人的,這次學校組織的勤工儉學,全看你們個人意願。你們想去就去,不去就不去,我不會多說什麼的。”
于是,兩天後,他挨個兒把我們叫去了他的辦公室,隔三差五就在群裡面叫一兩個人去他的辦公室。我們一個接一個的被他叫進保衛科,他苦口婆心的勸說我們每個人。
幾個人囧着臉坐在沙發上,這是學校組織的勤工儉學,可以鍛煉學生在社會上的吃苦能力。
木老師對許雷說:“我知道你上次打寒假工被折磨的慘了,這次不會了,我看了一下,工廠條件還是很好的,有吃有住,住宿環境還是很好的。”
許雷抹了把汗,我坐在一旁的沙發上狠狠憋笑,意料之中的場景,去年幹了三個月,生病了都請不了假,廠裡面一個人接一個人的病倒。大家幹的體力透支,頭暈眼花,打螺絲打到昏天地暗。每個人都叫苦連天,嗷嗷哭泣,想盡辦法如何曠工跑路。
木老師費盡口水一個接一個的勸說,這兩天估計都要把他的口水講幹了。歡歡也不太想去,去年她的甲溝炎犯了,請半天都請不了假,她不想去,說什麼也不去。
木老師對歡歡說:“我不是征求你的意見,我是通知你。”我咯咯笑個不停,我不确定要不要去打寒假工,但如果歡歡去,我就去。歡歡站在保衛科門前欲哭無淚,反抗無效。
木老師對我說:“我怕你一個人在社會上不安全。”
最後,大家都去打了寒假工。歡歡是因為我才去打的寒假工,木老師說我一個人在社會上不安全,怕遇上壞人,歡歡有些動容,也擔心着我,想陪我做個伴,于是就答應了去打寒假工。
臨走前,老師給我們上了一堂安全教育課,他講了大概兩個小時,說:“每個學生的人數和行蹤都在教育局備了案,都上報給了政府,我們去了多少人,去了哪裡,都要一一上報給政府,我們這是政府批準才去打的寒假工,不是學校坑蒙拐騙。”
學期結束,我們收拾好行李,跟着老師們上了大巴。
這次的帶隊老師不是木老師了,而是金老師,所有事情都要詢問金老師的意見。我們這次來的這個工廠,是上一屆學長學姐實習的工廠,這個工廠主要生産無人機。
來時,一間寝室十個人入住,我們班的人還差一個,我們班的人聲聲喚着我過去,可我隻想和歡歡在一起。小星和我們一起住着,她是我們6班的人,可我們班的人卻隻喊着我。明明,我是最孤僻的人,最該被遺忘的人,可是他們從始至終都沒有遺忘我,也沒有讨厭我。
第二天,我和小星進了同一間車間,我上了産線,成了挂線員。我是來接替二戈寨校區的學長的崗位,學長把我叫到跟前,讓我看着他的挂線手勢。
站着站着,我開始犯困,助拉給我擡來一張凳子,我看着旁邊的男同學沒坐,我幹杵着,助拉見我沒坐,以為這凳子哪兒不好,去擡給男同學坐,然後又去其他地方找凳子。
忽然,一道洪亮的聲音響起:“小妹子都沒坐!你怎麼好意思坐了!”我被吓得一個激靈,旁邊高個兒的男同學趕緊把凳子擡給我。
早知道我就直接坐了。
頓時覺得這凳子燙屁股的很,怎麼坐心中都不是滋味。
助拉擡來凳子後,被拉長罵了一頓:“你怎麼辦事兒的?你讓一個小妹妹站着讓一個大男人坐着?你不會先給小妹子擡啊?!”
助拉:“……”
我:“……”
他洪亮的聲音把我的氣吓虛了,嗓子蔓延一陣澀意,我想說點什麼,但是不知道要說什麼。
所有人都見着這一幕。
我們新來的同學在産線旁看了一個上午,我看得昏昏欲睡。産線上嗡嗡嗡的機器運行聲磨去了我的精神氣。到了下午時,旁邊學習濺錫的男同學剛上手濺錫機,就被拉長吼了:“抖什麼抖!一個大男人手抖成這樣!旁邊小妹子都沒你手抖!能不能幹?!能不能幹?!幹不了直接給老子滾蛋!”
拉長又吼了他,吼了好幾分鐘,把他的手抖硬生生罵好了。
這一整天,我的耳邊都是拉長吼來吼去的聲音,每次他一吼人,我都被吓一愣,我從沒見過這氣勢。拉長是個很兇的人,很兇很兇的人,他的聲音比喇叭還響亮。反觀我的聲音,細如蚊呐,在産線上直接聽不見聲。
在線上工作拼的是速度,我的弱項就是速度了。我挂了好多好多線外挂,一旦有線外挂流出去被查出來了,所有人都去怪我的師父。
第二天,我師父被我氣的破口大罵:“我都教你這麼多遍了!你怎麼還挂錯!都說了不是這樣挂的!你看你又挂錯了!”
我也有點生氣了,繼續挂,他又說我挂錯了。他氣得拉來了夜班的張助拉,找他來評評理,張助拉見我挂的産品,說:“這沒什麼問題啊?”
師父氣的語氣都有點委屈了:“她就是故意的。”
張助拉教我一根一根挂,教我挂了兩個,師父氣的語結,我挂了幾個産品流上了産線。
過了半個小時,我們線上的助拉又拿着好幾個線外挂跑來找我的師父,說:“你看你教的什麼玩意兒?又挂出好幾個線外挂了。”
我的師父自顧自的挂,悶聲氣道:“這不是我教她的,是張助拉那個老頭教的,要怪就怪張老頭。我沒有這個逆徒,她早就被我逐出師門了。”
助拉看着我,一頓:“教她耐心點。”
等助拉走後,師父歎了口氣,對我說:“你現在還好,新人都有三天保護期,三天過後要是還學不會,拉長罵死你。到時候看他罵不罵你。”
我愣愣點頭。
然後,他又繼續轉頭去和挂線的同學和焊錫的同學吹牛去了。他說話的聲音很溫柔,但他和其他人吹牛時的樣子又很好笑,我在旁邊聽着,忍不住咯咯笑。
不知道為什麼,就算被他罵,我也不會覺得生氣。他的語氣沒有很惡劣,沒有很傷害人。他在旁邊一邊吹牛,一邊罵我憨憨笨笨的,教我教了兩天還不會。
到了第三天,他已經被我氣得快要原地去世了。我的凳子不知道被誰擡走了,他把凳子讓給我,他站在我的旁邊看着我挂線,教我,教我,拿過我手中的産品認真的看着。每一個産品他都認真的看着,我看他沒有凳子,忽然站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他不知去哪兒偷來一個闆凳,我問他:“這凳子你還還回去嗎?”
他說:“看心情,我高興就給他還回去,不高興就不還了。”
我:“好吧。”
我笑呵呵的看着他,我也坐下了。
他叫來了一個女同學聊天,他說:“你信不信,我是一個很好的男孩,我會做飯,不喝酒。”
女同學幫着我們挂線:“吹牛皮吧你!”
他說:“我們四川男孩對女孩子都很好的,以前我說想學做蛋糕,我媽媽就給我買了一個烤箱。我會做蛋糕,我以前經常做飯。”
女同學:“……”
旁邊挂線的同學歎氣說:“你現在還好,都三天了拉長還不罵你,是因為有你的師父在,你看你師父走了拉長罵不罵你。”
師父滿臉驕傲的站在我身邊:“這是你師兄,你的同門師兄。我走後,我就把你交給他了。”
杜開:“我才不教,要教你自己教,到時候你走了她要罵就被罵死,被罵死了也怪你。”
師父:“她是你的同門師妹啊,你是他的師兄。”
杜開:“我才不教。”
師父勸了好久好久,直到杜開松口,說要師父“關鍵崗位”的徽章,師父說會留下遺傳徽章的,杜開這才答應帶我。
兩天過去了,拉長還是沒有罵我。
拉長和助拉讓師父多待半天,師父是在上午離開的,每次他來到我的身邊,我都會覺得安心,不知道是因為他不在我可能會被罵,還是因為他不在,我不善于處理周圍的人際關系。僅僅五天,我的心就已經亂了,我羨慕每一個聲音正常的人。臨走前,他站在我的身邊,輕聲跟我說:“别再挂線外挂了,認真一點。”
我點頭答應他,看着他的背影一點一點消失在車間。
我不知道幸福是什麼,不知道幸福是什麼感受。他是一個自帶幸福感的男孩,可以給周圍的人帶來幸福感。不管是和他說話的,還是不怎麼和他說話的,都會喜歡他。
我從沒遇到過這樣一個男孩,那一刻,好像就會覺得,不管生活有多苦多累,隻要有他在,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開心快樂的。他是一個能夠讓所有人産生幸福感的人,他沒什麼大志向,是個很普通很平凡的人,人該有的缺點他都有,人沒有的優點他也有。他沒有太多光環,他不是有錢人,也沒有太高的社會地位,他的文憑也不高,他的長相很普通,他的家境很一般,但是,偏偏是這麼一個人,他的靈魂是幹淨耀眼的。
沒有人會嫉妒他,沒有人會仇視他,大家都很喜歡他,他不驕不縱,他有一個真誠幹淨的靈魂。他讓每一個人都忘了工作帶來的枯燥和疲憊,他把人際關系處理的很好,為人處世這一方面很強。他沒有太亮眼的身份背景,沒有光環産生的距離感,但他就像一個主角一樣的不平凡。不靠外貌獲得他人偏愛,不靠才華獲得他人賞識,不靠家庭背景博得青睐,不靠任何外在條件加分,僅靠他自己獨特幹淨的靈魂。
他說話的聲音很溫柔,單單是聽他說話,我就覺得很幸福了。他是一個能夠産生幸福感的人,這種幸福感不是金錢帶來的,不是物質層面帶來的,不是榮譽獎品帶來的,而是他本身帶來的。在當下這個時空,有他在,我們都很快樂,我感受到了很久沒有感受到的幸福,隻要聽他說話,我就覺得很幸福。
幸福感是由心而生,雖然錢和名譽地位也能給我們帶來幸福感,雖然許多外在因素也能帶給我們幸福感,但這些幸福感都是由外界輸送給心的能量。隻有心才會擁有幸福感,一些殺人作樂的人,一些靠着犯罪而獲得幸福感的人,從一開始就錯了。隻有心才有幸福感,如果沒有心,單靠外界輸送的快樂和幸福都是虛假和暫時的,都是維持不了多久而再想去渴求的。隻有完成了幸福感的課題,隻有真正明白了什麼是幸福感,隻有真的做到感悟了,和體會到了,才會發現我們一直缺失的幸福感,并不是要靠外界而去獲取,靠着愛的能量,去散發它,就會産生源源不斷的幸福感。這種幸福感再也不會缺少,再也不需要去依賴于外界。
命運又給我上了一課。
後來,一連半個月,周圍的人都會提起他的名字,很多人都會想起他。杜開教我教的欲哭無淚,又無奈又傷心,助拉總是叫他快一點,快一點,助拉讓杜開帶飛我。他天天被人催着快一點。
拉長從來沒有罵過我,助拉也從來沒有罵過我,杜開有點不可思議。他成了我的背鍋俠,天天挨罵,我挂的線外挂怪在了他的頭上,我挂的不良品也怪在了他的頭上。他最終有點敗下陣來。别人催他他催我,他說:“快點快點,把速度提起來,我走了之後,如果産線跟不上速度,拉長一定要罵你的。我看有的時候就是要逼一下你。拉長罵你兩下就好了,但拉長就是不罵你,以前我們都被罵過,罵了兩次速度就提上來了。”
他天天催我,無時無刻不在催我,有的時候還故意欺負我兩下,我每天哈欠連連,越來越困,越來越覺得無聊。趕不上産量線上的人就會被罵,每天産量3800的貨,每天就和機器人一樣重複工作。
我的手磨出了好多水泡,指紋都快要磨沒了。
我的速度越來越快,人也越來越困,有瞬間,我感覺我與世隔絕了,打開手機刷視頻,看到視頻裡的人都會覺得羨慕。感覺那好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人。
我和白光已經大半年沒有聊天了,我不了解他,他從來不找我聊天,我覺得煩悶無趣,一次次想注銷微信。我與他素不相識,我對他一無所知,按照老規矩,凡是看到我朋友圈的人,最後都會被我删了。凡是以前“僅某某可見”的人,最後都已經沒了聯系。
按理來說,白光也是如此,以前情緒上來了,把我折磨的疲憊不堪。我都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麼多情緒,因為喜歡,因為愛,所有情緒都湧了上來。為了斷了這份情動,我一次一次的做出了許多損己的事情,以便讓自己再面對這個人時,毫無顔面,羞愧的再不想去接觸這個人。
這一次,我又選擇了注銷微信。我注銷微信已經第8次了,每一次都在注銷期間中斷了。這一次,我不想再中斷了。已經沒什麼話題可聊了。就算到此為止也沒什麼遺憾的,一面之緣,素不相識,生活毫無交集,卦象也說在未來的感情會有阻礙。如果這種事情放在現實中,我們早已經把彼此忘得一幹二淨了,這才是真正的結局。遺憾的并不是我們這些劇本的參與者,隻是劇本外的觀衆感到遺憾。
當夜,一場夢降臨。夢中詛咒我祖宗十八代,說我未來離開了他有災有煞,醒來後,我冷汗涔涔,喘了口氣。不管這次再受到多少威脅,我都不在乎了。
本來就是緣分作祟,我和他相距千裡,根本沒個感情發展的機會,相遇連個臉都沒見着,雙方戴着口罩。站在外人的角度和立場來看待這件事,這份喜歡太牽強了,聊天聊的也沒勁兒,兩個人,兩個生活圈,習慣不同,見識和學識也不同,地區不同,這份感情太牽強了。又累又磨人,萬一他還是個家境好的富二代,身份差距太大了,就算真的是緣分天定,我也不敢再去打擾。老天純純拿我的自尊去揮霍,本來我就又矮又窮又沒學曆,還硬要去攀個高富帥,别說别人不同意了,就連我也不同意,給我十個膽兒我都不同意。這臉我丢得起嗎?我丢不起,還是别去禍害人家了。我隻喜歡像我師父這種的,就算是個撿破爛的我都願意跟着。這命運要是再這麼玩兒我,我就一刀自我了斷,死也不會再任擺布。
過了兩天,不知道為什麼,我煩悶口渴。從街上回來,發起一陣高燒,全身和火燒似的。我在床上氣息奄奄的躺着,身體又熱又痛,起初兩肩酸痛,後來慢慢蔓延全身,我開始咳嗽。又過了兩天,轉了夜班,我戴上了口罩,一整日咳嗽連連,渾身難受。杜開問我有沒有事,我旁邊焊錫的楊宿也問我有沒有事,我一邊咳着,一邊搖搖頭。
嗓子癢,咳個不停,這場病,傷了我的肺,卻也因禍得福,偶然買到了一盒藥,讓我的嗓子恢複了一陣子。但藥效過去後,病好了,嗓子又恢複了原狀。
藥師:“我每次看到你,都覺得你好累的感覺,你還這麼小,身體就已經這麼虛弱了,以後要是懷了孩子,那身體更虛。”
我:“……我,我都不知道還能活多久。”
藥師:“回去多調理一下,買些紅棗,多補補氣血,你是不是以前營養沒有跟上,才會越來越虛的?你看你這麼瘦,一定是不好好吃飯。”
我:“的确,我以前……從不怎麼吃飯。”
一天一碗面,面裡什麼也沒有,隻有很多辣椒,有的時候餓到全身沒力氣,一挨就挨了一兩天。而且,家裡什麼也沒有,活動的場所也不多,四處都是山,如果要去鎮上的話,一走就要走一天。再加上那時,渾身沒錢,我每天每時每刻都在哭,每次一哭,嗓子就好疼。沒有人來幫我,什麼也沒有,隻有一望無際的黑暗和孤獨。
無助,無助到可悲。
有時我盯着黑暗說話,黑暗中什麼也沒有,我感覺我都快要瘋了。所以,不管未來如何,我始終都不會願意留在這個世界上,我不入輪回,不入地獄,不入天宮,更不想入人間,但求消失。我不是神,不是佛,也不是天使,目前的我隻是人,以後的我也隻會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