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如何面對,又要如何向他人解釋自己這可笑卻無奈的恐懼?
堅強、自信、勇敢、堅定,戰鬥的铠甲被這些詞彙背後的意義抛光加固,于是看起來堅不可摧,然而這锃亮的盔甲中卻藏着一個無比脆弱的人,指頭輕輕一戳就會痛,風稍稍一吹就會生病。
這樣脆弱的人兒又怎麼敢走出為她提供了所有的保護的盔甲呢?
德拉科終于從她的沉默中看出了端倪,詢問的話語卻過于直白,“你是害怕她們不理你嗎?”
“害怕”這個詞語對于此刻的泰勒來說過于敏感,她幾乎被激怒了,“當然沒有!”她帶着怒氣反駁,緊跟着用來佐證的語句還沒組織好,大腦就已經意識到了問題所在——她被激怒的反應已經是一種變相的承認了。
于是她歎口氣,閉上眼睛,把頭埋進手中,喃喃道,“給我些時間,德拉科。”
德拉科善解人意地不再出聲,她卻可以推測出他此刻的反應,大概是驚訝并不解的,為她的恐懼而驚訝,為她激烈的反應而不解。
是啊,他應該驚訝而不解的,她的反應多麼可笑。
她做了幾個深呼吸,但是無濟于事。抗拒向别人袒露自己的恐懼,卻又有那麼多的委屈和痛苦渴望被傾聽。抗拒承認恐懼的源頭卻也是恐懼,向另一個靈魂展現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多麼危險啊,此時輕飄飄的一句話或許對她造成的傷害會比所有那些淺淡的劃痕加起來還要疼,但是渴望被聽到,被理解,被安慰的願望卻又是前所未有的強烈。
在主管防禦工程的理智下定決心之前,感性已經替她做出了決定。
她擡起頭,和德拉科對視,感到口幹舌燥,詞語滞澀地在口腔中前行,卻又輕松地滑了出來,“我害怕,我很害怕。”
銀色的漂亮頭盔被取下來,于是天空下起了雨。
對面的人被她的淚水弄得不知所措,動作滑稽又慌亂,泰勒好像在心底笑了,又好像沒有。
“我真的很害怕。”她再次重複這個字眼,就像是砸破了珍藏多年的存錢罐,于是所有硬币都掉到地上,于是所有的詞句都滑落下來。
“我害怕所有人都不理我,更害怕人們看見了所有人都不理我。我害怕他們嘲諷我,更害怕我不知道該如何應對。我害怕人群的惡意,更害怕招緻這些惡意的是我的存在。我憎惡他們的行為,卻更害怕去想,這是不是我的錯?我害怕這所有的事情,卻更害怕看見這樣的恐懼,因為既然恐懼了,是不是就意味着我被打倒了?是不是就意味着我在許久以前就已經失敗了?是不是就意味着,問題其實出在我身上?”
“打招呼是很簡單,可是我也很害怕。我害怕這是對我這麼多年來堅持的什麼東西的一種背棄,我害怕被傷害,更害怕受傷的原因是我自己走出了我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來的城堡。”
她向後靠在椅背上,在魔法火焰刺眼的光線中閉上眼睛,擡手抹掉挂在臉上的淚水。德拉科還沒來得及做出回答,而她的悔意已經鋪天蓋地地襲來。
為什麼要這麼脆弱呢,泰勒?她在心中質問自己,又為什麼要讓另一個人看見如此脆弱的一面?
這簡直蠢透了,這太愚蠢了。
在她想要逃跑的時候,對面的德拉科終于想出了一句可以說的話,“這當然不是你的錯,泰勒,問題從來都不在你身上。”
泰勒睜開眼睛坐直了身子,試圖在對話中保持應有的體面,卻發現自己很難去看德拉科的眼睛。她不知道該怎樣在這樣的場景下面對他,他會以什麼樣的目光看她呢?不屑,不解,又或是同情、憐憫?
她不想面對任何一種這樣的視線,前者會傷害到她,後者則又看輕了她。
四年了,她在這樣的環境中生存了四年了,而她現在還活得好好的,她當然不需要同情或者憐憫。不屑或者不解否定了她的感受,而同情憐憫卻又意味着認為她無力承受這一切,隻有對自己的命運無能為力的人才會被同情,而她顯然不是這樣的人。
對面傳來椅子拖動的聲音,是德拉科拉開椅子,想要走過來安慰她,卻似乎又覺得不妥,于是再次坐了回去。
于是她被逗笑了,心情就像雨後的街道,依然潮濕,卻也因藍天白雲在積水中的倒影而格外美麗。
“拜托。”她笑着看向德拉科,聲音還帶着哭泣過後的鼻音,“我現在真的很需要一個擁抱。”
于是她得到了一個不知所措的少年的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