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勒喜歡知識,她喜歡坐在老舊的木制闆凳上聽滿臉皺紋的教授操着一口濃重的英式英語講解魔法世界的神奇,她喜歡自己動手去嘗試體驗這些魔法,無論成功還是失敗,她甚至不讨厭教授布置的課後作業。
但是她讨厭學校。
要是霍格沃茨隻有她一個學生就好了。
泰勒知道從她的衣食住行到她的身心健康,沒有一樣可以離開這個龐大的人類社會,沒有一樣可以離開和她一樣有兩條胳膊兩條腿的人類同胞,但她仍然在很多時候真切地希望自己能夠逃離他們。
逃得遠遠地,到一個沒有一個人類可以看到她的地方,找一塊幹淨平整的大石頭,挨着它坐在潮濕的泥土上,把背貼上石塊冰涼的表面,把腿蜷縮起來,把雙臂交疊放在膝蓋上,把頭埋進去,然後她就安全了。
遠離這所有的一切,然後她就安全了。
不用擔心潘西會不會帶着人來找她的麻煩,不用懷疑身邊剛剛走過去的人是否因她的出身而輕蔑地瞪了她一眼,不用穿上盔甲舉起利劍,警惕地打量着每一個靠近的人類。
她将始終獨自一人,于是在自由搭檔的時候她絕不會落單;她将踩在林間柔軟的草地上,于是皮鞋踩在石磚上的聲音不會吸引過來幾道漠然的注視;她将是這荒涼之處唯一的人類,于是沒有人群會把形單影隻的她襯托得像個異類。
在沒有人類的地方,她将不再渴望融入。
那樣該有多好。
泰勒對自己搖搖頭,站起來,閉上眼睛,重複了三次深呼吸,然後推開廁所隔間的門走了出去。
她很幸運,此刻洗手池前一個人都沒有。
擰開水龍頭,冰水帶來的涼意像一道閃電,從指尖沿着手臂打中了心髒。她随意洗了手,捧了些水剛想洗臉,不知怎麼突然呆在了原地,片刻後又忘記了這個動作原本的打算,略有些茫然地把水倒掉,然後關上了水龍頭。
她的手指被什麼東西硌了一下。
她本想探究,但視線剛碰上水龍頭,腦海中又播放起今天早些時候的畫面來。
斯萊特林赢下了對戰格蘭芬多的魁地奇球賽,所有人都開心極了。他們尖叫歡呼,他們上蹿下跳,他們胡亂交換着擁抱和親吻,他們手拉手唱起了校歌。
魁地奇球隊的英雄們被圍到了人群中間,一個接一個渾身散發着汗臭味的隊員被無數隻手舉起來,舉過人群的頭頂,就像躺在蛋糕上的綠色蠟燭。
泰勒有這樣關于蛋糕的聯想,是因為那時她正站在觀衆席最高一排的欄杆旁,扶着欄杆俯身往下看,看着裹在找球手身上的綠色旗幟和密密麻麻的人頭,聽着一陣高過一陣的歡呼聲,聞着——哦,那些汗臭味是她自己想象出來的。
所有人都在慶祝,除了她。
或許說來有些奇怪,畢竟她和斯萊特林的所有人都互相厭惡,畢竟在這場比賽中被打敗的哈利才是她的朋友,她最好的朋友,但她依然衷心地為“斯萊特林赢了”這一事實感到開心,很開心。
她也想慶祝,她也想沖下觀衆席加入他們,她也想被同伴們環繞着,同他們一起在人群中大聲尖叫笑罵。她想加入歡慶的隊伍。
但此刻她的雙腿是和觀衆席的地闆緊密相連的柱子,她一步也邁不開。
他們不歡迎她,她也讨厭那群人。
突如其來的失重感将她從回憶中撈了出來——她好像從什麼地方掉下來了。
這裡沒有光,眼前黑漆漆的,她摸索着在口袋中尋找自己的魔杖……咦?沒有口袋,她穿的好像不是校袍。
在她站在原地試圖回憶自己今早離開寝室時到底有沒有換上校袍的時候,另一個不相幹的念頭漸漸蓋過了所有思緒——她喜歡黑暗。
在黑暗中消失是再容易不過的一件事了,往後退兩步,舉起魔杖再輕輕在頭上一敲,泰勒·格蘭特就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沒有視線、沒有孤獨,也不被排斥,她終于是自由的了。
她可以光明正大地坐在壁爐邊的地毯上聽女孩子們聊八卦,她可以混在人群中跟着起哄,她可以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不用裝出一副“你們傷不到我”的樣子來。
其實人們每一次傷害她的嘗試都挺成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