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将軍身後侍立的人面生,雖高大......”林言抿一抿嘴,壓低聲音:“可我靠近的時候,隐約聞到一股香粉氣。”
“宮裡來的。”
“嗯。”林言點頭:“除了宮裡的公公,我想不出還有什麼男人身上會帶這樣遮都遮不住的濃香——秦将軍可不是會帶着外寵招搖過市的人。”
黛玉沒吭聲,隻是一下下晃動着那隻粉白小盞,她明白林言的意思——人是秦将軍帶來的,宮裡的那位要評他斤兩——可為什麼是佛奴?即便他讀書有些名堂,可未來不可預估,朝堂并不缺一個案首。
是因為他是斐先生的弟子?亦或者不過是秦、陳兩家的長輩提攜後生?
有宮裡的來看,隻說明那一位聽見了也記住了。這會再怎樣細究緣由都落了後程,不如琢磨将來去向。黛玉沉吟片刻,輕聲問着,心裡卻先一步有了答案:“你心裡怎麼打算的?”
“今上看重孝義之道,我為民,自然忠君護君,雖說......”
為防隔牆有耳,林言剩餘的話便沒有明說。可他知道姐姐一定懂得他的意思,而黛玉也卻是與他想在一處。
不論是什麼因由,皇上都懷了拉攏的意思。林言再怎樣籌謀都要順服于君,秦、陳兩家的長輩就是來打先鋒。他們大約确實也盼着林言與他們走在一處,不然也不會叫陳謙時先說‘有客’。
如今的朝堂大權依舊把持在太上皇手中,可那又如何,太上皇老了,總有一天山陵崩。而如今的皇帝約莫也不耐煩再被君父壓制,在這時便急着補充新的種子。
一個年輕人,有名師而無父族,母族龐然卻無物......
黛玉微微一歎,對上弟弟的眼睛,也隻得道:“對方既然沒有明示身份,想來便是不願聲張的意思。你且不要往外說,沒得傳揚出去再給府上惹來禍事。”
“姐姐,我曉得。”林言從不會在姐姐說話的時候顯露出厭煩,他認真聽着應着,握住她有點冰涼的手指,在掌心細細捂熱。
此事終究不好多說,黛玉似無事般将話題引到别處,林言也明白她的意思,隻是又說起在國子監裡的趣事。
“再過一個半月便是你的生辰,按說該小賀一下,隻是與二舅舅前後腳的,便不好多張揚。”黛玉伸手将林言的一縷散發捋到耳後,指甲輕輕點過他面頰的一點皮膚:“我與你其他姊姊妹妹也商量,就咱們在一處吃一吃,玩一玩,權當壓一壓你的歲數。”
“隻消咱們在一處,賀不賀的也沒什麼。”林言笑一笑,帶上些狡黠的意味:“姐姐預備送我點什麼?”
“剛說得那樣好聽,這會又問我要東要西。”黛玉失笑,揚起手腕,落指卻輕。點在林言的鼻尖上,隻道:“少不了你的。”
林言想着他跟姐姐說話好像總是這樣——縱使話題緊張也沒有叫人心慌的時刻,好像笃定了世間風雨再大也吹不開他倆。這樣的想法叫他打心底裡高興起來,可是一時想到寶二哥,一時又想到姐姐,飄揚的心又落下來。
“你想問什麼,就問吧。”黛玉又微低頭去看林言帶過來的文章,隻是眼珠不時朝他看一眼,分明是等着。
“姐姐,我是好奇寶二哥的事......”
他問完這一句就緊忙低下頭,黛玉卻全無反應,依舊細細讀着手中的詞句。
“說得來便多說幾句,說不開就不提。這不是什麼大事,也沒人欺負、敷衍我,你不必擔心。”
“那就好。”
更多的事林言不好意思細問,可這會得了姐姐的保證,便也暫且放心。可這一段對話卻叫他的内心深處一個激靈,暗自想那句‘有鳳來儀’,不正像寶二哥的聲音?
寶玉早聽聞林言回來的消息,可他近日還沒與林妹妹和解,這時更不好打攪他們去,心裡覺得沒勁,又招羅着人來更衣,嘴上說:“我去看秦鐘去。”
他與秦鐘自在書塾中便是情好日密,一朝得趣,更是交好至骨頭裡。可惜這會秦鐘身體不濟,寶玉縱然收拾起書房,到底缺失一位陪客夜讀。
不多時車馬齊備,寶玉上車,沿途往外面看到時候,不禁又想着給他林妹妹淘些有趣的玩意。
來至門首,屋内且靜,寶玉打簾叫一聲‘鲸兄’方走至近前。秦鐘此時面色添一重枯黃,見着寶玉,氣色倒稍稍轉好。
“你這時來,也叫我這裡多一些活泛氣兒。”
“這是說什麼,我還盼着你盡早大好,咱們還一并玩耍讀書去。”
秦鐘聽了寶玉的話,愣笑半響,隻眉宇間盡是悲苦之意。
“我聽聞那林府的公子正在府上,倒是感念你這會還記挂我。”
都知道秦鐘不知前因内情,可乍聽秦鐘說到林言,寶玉還是一陣失神。而秦鐘患病日久,眼花頭昏,一時也沒覺察寶玉心情,隻是歎息:“說來我對他也神往已久,不成想竟直到此時都沒有幸結交一番。”
“這是什麼大事?你寬心,待你再好些,我便與他說,咱們幾個也好生聚一聚。”
寶玉握着秦鐘的手,秦鐘卻想着智能兒。他自與智能兒绻缱纏綿,得了意趣。這會答寶玉問湯問藥,不免心裡又一陣恍惚,沒留神,卻說道:“我是頗有悔意,早該學那林相公,縱使不求頭名,也不至于今日——”
話沒說完,他自己又回魂,見寶玉不應聲,頗自嘲道:“我病得發了昏。”
這之後他二人如何交談暫且不提,轉到林言那邊,仍算着此時剛到十月,内心裡倒很高興自己又見長一歲。
總該一年有一年的長進。
他将那個怪夢的疑影兒丢開去,又跟姐姐商量起預備給舅舅的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