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極盛大的雪。
如鵝毛般遮天蔽日,幾乎失去輕盈的姿态。
秦向濤總認為這樣的雪該出現在一片荒原——遙遙走來一個同樣一身白衣的神秘人,腰裡别着一樣東西。那東西可能是他的神兵利器,也可能不是,大俠不應該被人猜中心裡的主意——神秘人應該是自雪中來,又往雪中去。直到化作一個墨點,地上甚至留不下一個腳印。
可惜,秦府的宅子恢宏大氣,白雪蓋了瓦檐,做将軍的父兄看不上江湖俠氣。
他在心裡歎息,慶幸自己總算還有人可以一聚。
急公好義,義薄雲天的俠士合該有一位體弱多病而足智多謀的友人,他的表弟謙時占了其一,餘下一個位置叫林言得去。秦向濤想到這裡,不覺咧嘴笑起來,他認為假使謙時知道自己所在的位置,應當會發好一場脾氣。
然而秦向濤總是很包容陳謙時的脾氣,他曉得這個病人一年四季都有不适宜。
幸好現在他的智多星對騎射起了興趣,秦向濤在門口停下,把嘴角的笑容隐沒到心裡。
“進來。”
秦将軍在家也如在軍營,他不喜歡懶散拘泥的性格,即便秦家的女兒也都是潇灑張揚的樣子——秦向濤時時為此感到得意。
“我聽妹妹說您着人找我幾次?怎麼不幹脆叫我去。”
“你出門與友人交際,我做什麼趕着叫你?”秦将軍擱下一份冊報,他的長子也在一旁,很喜愛地看着年幼他許多的弟弟。
“你是跟言哥兒出去的?”
“是,是為着他的生辰慶賀。”
“我恍惚記着言哥兒的生辰不是這時候?”
“是十一月裡,母親當時便添了禮——那會國子監也忙,他脫不開身。”秦向濤不知是想到什麼,又咧開嘴笑。
秦将軍點點頭,并看不出什麼情緒。他的目光又落在桌案上的冊報,秦向濤伸長脖頸,卻被哥哥叫住。
“時哥兒去了嗎?”
“他沒有——”秦向濤看到父親擡起頭,亦盯着他看:“謙時又病了。”
“這個天氣苦着讀書,本就不是身子骨硬朗的人,怎麼不病?”
陳謙時的母親是秦将軍的親姐姐。
秦向濤不說話了,他當然曉得姑父對謙時的嚴苛。隻是到底是小輩,有的話父親說得,他連應和都不得。
“時哥兒與言哥兒還好嗎?”
“當然好。”秦向濤愣一下,不知道父親為什麼這樣問:“他倆同在國子監,相處的時間可比我多多了。”
“要你讀書,你又不去。”
“您别惱我,隻是往日去學裡讀書還使得,我實沒之乎者也的心意,即便進到國子監也捧不回功名。”
“那你将來從軍,就捧得功勳?”
“那是當然。”秦向濤昂起下巴,跟父親笑着,終于在那張臉上看到一點笑意。
隻是天還太冷了,那笑容總有幾分僵硬。
秦向濤并沒有留意這份僵硬。
白雪仍未停息,天地如寒兵利刃。秦向濤退出父親的書房,看着灰白的半角天空,心裡又浮現起那個幻影。
他很願意用自己的臉填充那個白衣俠士,而這樣的俠士應該在冬日裡飲酒去。
秦家大公子正望着弟弟離開的背影,當那個影子消失的時候,他又回頭向父親看去。
“您何必這會跟濤兒說這些?”
他與秦向濤有着同一個母親——家中的大妹妹入宮為妃,小妹妹又太過稚幼,他最親近的便是這個弟弟。
“這不是沒問下去麼。”秦将軍沒有理會長子的不滿意。
“林家那個哥兒我也見過許多次,是個好孩子,也聰明。隻是......”
“隻是太藏着事兒。”秦将軍漫不經心将冊報放在一旁:“沒了爹娘的孩子大多是這樣:要麼虛着張揚,要麼實着謹慎。有父母的且不乏自己張羅着活,更何況他家隻他一個男丁。”
“他還有個名滿天下的師父呢。”秦大公子笑了。
“你我父子,不必在此時打啞迷。言哥兒拜師斐自山是好事,你姑父羨慕得很。”秦将軍擰一下眉心,也不知是跟兒子說話,還是在回答自己:“隻是......山不辭土石則成其高,斐自山卻是一座丘陵。”
這一場對話并不被燙熱酒吃的秦向濤知曉,遠在榮國府的林言就更無從知悉。
這方府邸正沉浸在難得的喜氣裡。
今日正是賈政的生辰,榮甯二府人齊聚。正是熱鬧的時候,忽然聽到有門吏急急忙忙來報,說有一位夏公公前來降旨。
那之後仿佛石頭進到沸水裡,沒什麼滋味,偏叽裡咕噜沸騰起來,原定的喜氣推到另一個層級。
榮國府大小姐賈元春晉封為鳳藻宮尚書,加封賢德妃。
府中原聚着的此時已然入朝謝恩,四散幾個小的,也各自聚在一起說着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