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言照例與姐姐一并,他回頭看一眼寶玉,見其神色愣愣,卻有些驚奇這會他不來靠近。
“寶二哥有心事?”
寶玉的心事黛玉曉得,隻是說起來沒意思。見林言疑惑,黛玉便攜了他往炕上坐了。
“他本心不覺這是一件好事,再則,我聽聞他有一位友人染疾。”黛玉低頭去看林言的手,那上面原本的嫩肉已經凝成軟乎乎的繭子。
還得再磨破一次,再生成嫩肉,然後才會生成那一層堅硬。
黛玉心裡軟着,疼了一刹,又去按那幾處粗糙的位置。
隻是擡起頭,林言還是笑着的樣子。
“那姐姐呢?姐姐怎麼看這件事?”
“我不曉得這是不是一件好事,但我心裡存下一個疑影兒,不知為何偏在此時封妃。”林言不會瞞着黛玉,黛玉也不會瞞着林言。她咬一下下唇,點着林言手掌的動作也停頓下來:“我隻盼着是我多心。”
“甯願是多心,隻是咱們想到一處了。”林言歎一口氣,反手把姐姐的手牽去。
這應該是一件喜事,對于如今的榮甯二府而言——哪怕是對于過去的榮甯二府,元春姐姐封妃也是一件值得驕傲的大事。
可是将來呢?
外面的雪停了,卻像是下在林言心裡。
皇上愈發不滿太上皇的桎梏,近來幾次動作,想來不會令太上皇輕易放過。這場意外的封妃是誰的意思,是皇上當然好,可如果是太上皇呢?
外面簌簌響着,小丫頭一面玩着雪,一面又把雪打掃到不擋路的位置。
白雪積久成冰,再除不易。可假如找準一塊猛砸下去,再龐大的雪球也會分崩離析。
然後就可以慢慢清理。
可那個區域在哪裡?
忽然封妃的元春姐姐和這個會不會有關系?
林言期望自己想多,可這樣的事本不該發生在這個時機。
“甯願是我想多,隻是留一手總不會出錯。”
“你想怎麼?”
“唉,我隻是生氣自己還太小些,不然早早入仕,這會也不用隻聽旁人說。”林言與秦向濤一并出去,當然也聽他閑談出許多事。秦向濤慣來健談,這一次許久未見,更是拉着林言說個不停。林言又在腦海中過一遍已知的消息,見姐姐還看着他,抿一下嘴,低聲道:“今上自入冬便龍體抱恙,隻是依舊上朝去。”
黛玉點一下頭,隐約明白林言的意思。
皇上病了,不肯放棄手中本就被壓制着的權力。太上皇必然也懂得兒子的意思,可他掌權多年,不會因此生出舐犢之心。
眼見年關,這父子倆的交鋒卻上了明面。大姐姐在此時忽然封妃,實在說不出究竟。
自古禍福相依,可......
黛玉沒有說話,她也知這是府上難得的喜事。
喜悅是會說謊的,疼痛最能令人警醒。可人一但在喜悅身上受了疼痛,見到自己的血,就會害怕驚惶得失去分寸。
林言垂下頭,低低歎息。
他憂慮這份喜悅背後藏着無法承受的痛苦,更擔憂這份光榮背後藏着旁人看不出的險惡用心。
擡頭見姐姐亦皺眉,林言想寬慰一二,說回頭他向師父請教去。
可這時窗邊北風嗡隆而起,林言的耳邊不知為何卻響起窦師兄的聲音
師父的話你不必盡聽
這句隐約摻雜着不詳谶語的勸告隻在林言心裡盤桓一刻,緊接着,林言又笑起來
“姐姐,你别擔心,之後我去問問師父,也跟陳大人、秦将軍他們請教去。”
即便不向師父問詢,他也沒有更多更可靠的選擇。
窗外的風隐約又止息,林言搓熱自己的手,又把黛玉的指尖握在手裡。天氣冷下來,屋子裡暖着,火焰升騰間也帶來一些香氣。
“說是清心靜氣。”黛玉安撫一樣撫着林言的鬓角,外面打進來的光束蒼白,卻把她的臉映得和緩——她正看着林言,林言在外面時時想念着這樣的注視。
“你也不必太過憂心,說不準就是你我多心。天家意圖不可揣測,推開旁的,這也是一件值得慶賀的大事。”
就着他的動作,林言頭一歪,臉頰就貼在黛玉掌心。
“我時常告誡自己不是什麼鳳凰,隻願腳踏實地,不敢想什麼一飛沖天的好事——隻是瞧着,這似是而非的事怎麼常到我這裡,總叫我猜來猜去——想安心讀書可真不容易。”
“你讀書明理,自然曉得忠君的道理。卻也不必太過強求,你我都在,還能回家去。”黛玉想收回手去,可林言卻把她的手握得很緊。
“我發了誓的,姐姐。”林言看着她,說得很認真,
“我今後一定會平步青雲,那雲端也有你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