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早預備着呢。”林言嘿嘿笑起來,伏低身子,腦袋枕上黛玉膝頭。
“你若答應,明天我就備車。”
“這樣快?”
“反正明兒就要文墨他們把東西拉來存放的。”林言的聲音一時變得悶悶的,黛玉原撫着他鬓發的手也頓住,隔了半響,才繼續梳動。
“嗯,你看着辦就是。”她的聲音一時也輕了。
屋裡的光叫屋外的鹦鹉擒住,隻是飛不得。空念一句‘年年負卻花期’卻記不住下文,隻能沒頭沒尾接一句‘金風玉露’。
那點光于是逃了鹦鹉的口,就着金風玉露上達天宮。圓滾滾一顆使天幕黯淡,星子隐約。不知幾息的功夫,天公發覺錯處,又把白晝聚攏。
林言在院子正當中站着,他随意翻着手裡的冊本,看着将送去榮國府的東西的目錄。文墨照舊跟在他一側,見他不言語,隻好自己小聲說:“哥兒,我都查驗過了。”
“你心裡仔細,我當然沒有不信的。”林言将冊本交到文墨手上,他惦記的并不是目錄裡的貴重物,隻是心裡墜墜,喉頭梗梗,他說不出清楚的感受,隻好跟文墨一揚下巴:“叫人送過去吧。”
文墨接了冊本,他是過目過裡面的東西,也知道賈府一早就往典當的那邊問過。這時見林言日有所思,自己嗫嚅半響,不禁問道:“哥兒之前不是怕鬧開了叫姑娘傷心麼……怎麼這時……?”
“鬧什麼?咱們不過是借幾間空屋存放東西,等自家修好,還要取回來的。”
“可若是……”文墨咬咬牙,終是不安。
“無妨,我早盤算好了。”林言搖搖頭:“去吧,另外叫人把車門備好,今兒姐姐是要來的。”
文墨點點頭,去跟院子外面另外的小子做囑咐。林言扭頭看着屋瓦幾處明顯的缺陷,眼裡心裡都是沉甸甸的。
文墨擔憂的是那邊借此機會将東西賣過,但這偏偏是林言最不憂慮的一件事。府裡已經開始收拾舊物件賣出去,等徹底回不出銀子,下一個就是他們了。與其到那時挨個不幫襯的數落,落了下乘。不如先一步送過去,謀而後動——假使真的如文墨擔憂的一樣,林言也留了後手。
屋子倒塌一角是真,他主動請托是真,将來讨要也是真。他在這其間沒講過一點假話,東西就放在那裡,後果也是。取與不取,隻看他們自己的選擇。
若是真的動了……
林言的腳步沒有停頓,直直向着外面走去。
見了血,留了痛,才知道記住。
風在他上馬的一瞬間和煦起來。
黛玉已許久沒離過榮國府,這時出來,隻聽着外面的吆喝也覺得有意趣。她還沒來過林家在京城的舊宅,這會見了,卻是覺得處處都喜歡。
“我看倒不必很改,隻把破損的修了,再将舊的換一批就是。”黛玉心裡忽然湧起一股奇異的感覺,似水似雪,一點點積漫上來。這處宅子即使如今修整過也看得出久無人住,不同于榮國府的雕梁畫棟,卻實實在在是一個徹底的歸處。
黛玉走在地磚上轉個圈,裙擺也柳枝樣蕩出溫柔的波。林言忽然遺憾這會不是跟往常似的兩人對坐,可是她走路帶起一陣風,又使他想起她的指尖搭在腕子上的柔。
她不需要這時候回頭,林言自己就能想到姐姐臉上應當是怎樣的笑容——他很情願看到姐姐能這樣跑跳幾下,即使他這時隻在她身後,但看着背影也能露出笑容。
冬天冷,夏天熱,這時溫度正好。
林言這時想着,私心竟抱怨天公,深恨這樣的時候不能持久。
恍惚中黛玉回頭——她耳邊飛揚起幾絲碎發,被太陽照着,作了金色,顯出一半朦胧。
心底的快樂湧作一個氣泡,不斷膨脹着,直到最後漲破在心口。
林言被泡泡裡的水淋了滿頭。
“姐姐!”他忽然很大聲地喊了一句,加緊步子,匆匆走到黛玉身側。
“我還給你修了一處書房,就在内院,我領你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