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師兄教壞了我,說當初就不該寫信叫他帶去揚州——給了師兄教歪理邪說的機會。”林言說到這裡,皺了皺眉:“隻是我問師父到底為何與師兄生分,他卻不說話了。”
當代宿儒斐自山的弟子,即便不考取功名,也不該這樣寂寂無名——林言六歲拜師的時候便起了聲名,窦止哀年近半百,學問又出衆,這般被人諱莫如深實在難免令人起疑。
可他們偏偏又與他相處很久,一舉一動都看在眼裡......
這一對老師徒都喜歡在這件事上裝聾作啞,黛玉跟林言都沒法子,隻能暫時撇開去。
“那你呢,你是怎麼想的?”
“我?”林言歎氣,若不是有師父的前塵舊怨,他自然很樂意去見這位傅大人——現說的這個正是秦向濤從前提起的那一個——傅府的二老爺,那個娶了秦家遠方小姐做續弦的那一位。
而且,他要說起的還有另一件事......
黛玉正想着這件事,耳邊一直響着‘咯——咯——’的聲音。她朝林言看過去,正見他朝窗外望着,手裡不斷轉着茶杯。
“你再磨着轉下去,我這隻青瓷杯就該作青瓷碗了。”
林言聞言停下動作,扭頭看過來,臉上卻沒有笑的表情。
“這是怎麼了,一并說來,咱們兩個商量着,也好一起拿主意。”
“姐姐......”林言沉吟半響,忽然道:“你可記得我之前與你說的,向濤他們家與淮安王府的‘舊怨’?”
“記得,說淮安王世子認定是現如今的秦夫人害了先夫人的孩子。”黛玉見林言忽然提及此事,不知怎麼眉心一跳,隻覺往林言眼睛處看去,對上一對黑漆漆的眼珠。
“世子跟我說,那個孩子不是死了,是丢了。”
外面的風驚起,黛玉才回過神似的要去關窗,隻是沒拿住窗闩,還想再動時林言便伸出手來。
“姐姐,你别慌,我說這事是因為我不信他。”
黛玉朝林言看去,他如今比她高許多,這樣的角度瞧不見他的神情,隻有過分冷靜的聲音從上方傳來。
手被牽住,黛玉後知後覺自己的手在一瞬間去了溫度。
林言有些愧疚。
“姐姐,我沒想叫你驚慌的。”他握住黛玉的手,又覺得不夠,兩手搓一搓,緊緊把黛玉的手包裹住。一面暖着,一面又道:“我想着即便真是丢了,如今無憑無據的,怎麼找上我來?大學士府上難道缺我一個解元不成?更何況我與淮安王世子算不上相熟,他怎麼那樣好心,這就替我尋祖尋宗?”
掌心裡的手漸漸溫熱起來,林言松一口氣,腦袋低下去,很親昵的貼着黛玉的肩膀。
“姐姐——”
他已經很久沒有做這樣親密的動作,懷裡像是蹭進一隻毛發順滑的小狗。黛玉摟抱着他,嘴巴開合幾次,最終都沒有吭聲。
她從沒想過和佛奴離别的可能。
從三兩歲到如今,他們從來沒有真正離别過。
不過......若是佛奴的家人,若是他的家人......
“姐姐,你不要想着若是那家人一直想着我,就要我與他們見。”林言的聲音自手臂間傳來,懶洋洋的。
“我又不是第一次來京城,怎麼,中了解元就知道是我?”他‘嗤嗤’笑起來,伸手把黛玉抱住:“更何況,我是父親正經開祠堂告祭祖宗才入的林家的族譜——他們想認我也成,我是不介意再多幾個弟兄。”
“貧嘴貧舌。”黛玉被他最後那句說笑,方才的一絲凝滞轉眼消失無蹤。黛玉拿帕子打林言的肩膀,見他還笑嘻嘻的,隻好擡手戳他的梨窩。
——說的也是,如果真心相認,何必非要在此時說出?若是沒有根據,又為何要世子傳信?甚至若是後者,聯系林言斐自山弟子的身份,難免他們有什麼後手。
隻是......她還想着在這孤零零世間,至少佛奴還能有一方親故。
手又被握住,黛玉無奈一笑。
她忘了,隻要他倆在一處,便沒有誰是孤零零的。
“姐姐......”林言又抱過來,這一回是把腦袋放在頸窩。
他的手還在輕輕安撫着,一下一下,春日裡的花在脊背上生長又滑落。
黛玉也回抱着他,四肢百骸充盈暖意。
窗戶閉合,外面的風還肆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