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到林宅來的是窦止哀。
林家除了林言便隻有黛玉一個女兒,不好在這樣忙亂的地方出來。太醫還在裡面瞧着,秦向濤和陳謙時在另一邊,便是窦止哀暫且理事。
好在林家的下人都認得他,對于他的囑咐也照辦。
“這是怎麼回事?”窦止哀的額角突突跳個不停,裡面一點聲音都沒有,受了傷的好像要死了一般。他在心裡狠狠啐一口,再看秦向濤和陳謙時就帶起嚴厲來。
“他是替我擋了一下......”陳謙時整張臉都煞白,他說話時帶着‘嗬嗬’的雜音,好像胸腔裡的東西忍不住,正撕扯着他的聲帶。
窦止哀沒有為難病人的愛好,他又朝秦向濤看去。秦向濤這時徹底忘了自己看窦止哀的不滿,停下來回走動,氣狠狠道:“都是——”
他頓一下,聲音壓低:“是淮安王世子。”
這一場意外的前因後果,漸漸在他和陳謙時的話語中拼湊出來。
他們約了去東郊跑馬,到了才知并不止自己有這樣的閑趣。南安郡王家、定城侯家并許多王孫子弟皆在,聽得他們到了,倒很熱情邀他們一起來。
淮安王世子也在。
林言原本因為他那日的‘引薦’心中不快,又因他似是而非的‘丢子’大為不滿。他想離開,可秦向濤聽世子誇耀得了神弓,勝負心起,卻是強拉林言與陳謙時一起過去射靶。
林言沒去,他跟陳謙時與另外幾個公子站在一處。
他在那次邀請之後便留心過淮安王府——淮安王祖上随龍親征,立下赫赫戰功。隻是這一代淮安王不濟,不擅兵馬事,在太上皇一朝便主動上交兵馬,徹底做了閑王,太上皇那時便對他這一支多有縱容。
世子是淮安王而立之年才有的孩子,且是長子,自幼便被淮安王與王妃捧在手中,養成驕揚跋扈的性格。林言在打聽的過程中聽到一句‘慈母敗兒’,曉得王妃極愛憐這個兒子。世子從前便惹出過些許禍端,隻是王妃母家與太後同宗,幾番哀求,竟從未叫世子落了處罰。
而世子也因此更加沒有顧忌。
這件事叫秦向濤來說,他甚至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他與世子在靶場上比試,世子前三箭未中,失了興頭,添了惱火,竟就下場去了。
而秦向濤那時狀态極好,便想着把這一筒箭射滿再去尋林言和陳謙時。
然後?然後......
場外忽然吵了起來,再然後就是驚呼,說着見血了。
秦向濤抖了一下,臉上也下去一層顔色。他有些茫然地看向窦止哀,低聲道:“窦先生......言弟的眼睛......”
窦止哀歎了口氣,目光又移向床榻。
垂在床邊的那隻手從頭到尾一動沒動。
太醫說是外傷,太醫說還有得救——太醫說未必會......
林言躺在床上,眼睛敷了膏藥,又拿布纏上。他什麼也看不見,從受傷那會開始就什麼都看不見。
這是不應該的。
纏在他臉上的布是質地很輕柔的紗料,即便幾層疊上也見得到光。有時他賴在姐姐身邊午睡,姐姐就很喜歡在他眼上搭一條這樣的帕子,擔心醒來乍見明光不好。
光還是會投進來。
可他現在什麼都看不到了。
慢着......也許是因為現在已經是晚上,他們點的燈又不亮?
“現在是什麼時候了?”他的聲音裡帶着些期待。
陽光好像有人沾了金寫下的一個墨字,最濃烈的一筆正落在林言探出來的臉上。
沒有聲音回答,是林言自己覺得暖了。
他又慢慢躺回去,很和氣地跟太醫說話。
太醫會覺得驚訝麼?受了這樣的傷,卻還是‘讀書人’的風度。他是鹽科林大人家的公子,是宿儒的弟子,是解元、會元......
太醫應當會驚訝吧,然後會覺得他沒堕了父親與師父的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