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所當然的樣子有些招笑,黛玉的指節還抵在唇上,可也沒繃住,‘噗嗤’一下笑出聲。
“好。”她說這話的時候,聲音把四時春風都籠絡了:“你若是因此被那仙家逮着,罰去燒那丹爐,我就給你沏茶去。”
“那還要帶幾塊帕子,離丹爐太近,恐怕臉都要熏花呢。”
“再在上面繡上白鶴——”
白鶴長壽。
正所謂好事多磨,年少成名卻無甚引導的孩子反而過得辛苦。林言年少時候讀書有了才名,之後陡然遇冷,再如今卻頗有些‘曆盡千帆’的感慨。
他是直到這會才真切知道其中好處。
原來也是被人追捧,尤其剛中了會元之後,其餘人自然把他吹得天上有地上無。隻是那會年紀總是小的,再多的事卻不好跟他說。
可這會卻又有些不同——
人是一年一個樣子,昨天還是小孩,今天就作了做得了主的郎君。尤其林言的眼睛好起來,外出宴會人人都見過,原本按耐下去的心思在這個時候又變得活泛。
眼看着明年又到了會試的時候。
這會沒了那傷,難道還要缺席殿試不成?
才子少年在哪個皇帝那裡都是好聽的名頭,當年林言得案首,蘇州的官員便把他的名次年歲當政績一般。這會眼看又要考試,人人都等着看他會不會再得一個頭名,又或者創下‘一門雙探花’的佳話?
斐先生是不要什麼佳話的,他一門心思都是叫弟子撥得頭籌。林言這一回受傷又痊愈叫他心氣一落一擡,在見到徒兒站在跟前反倒不敢像之前那麼逼迫。
他好像忽然發覺自己已經太過蒼老,而他的這個小徒弟的年齡當他的重孫都使得。
原本枯死在院子裡的植物已經被拔走,林言傷愈後第一次登門,那裡隻剩下光秃秃的土。
後來多了幾株沒見過的植物。
聽斐茂說,是斐甯外任那地方的,說帶回來給祖父賞玩。
斐自山答應了。
和最開始刻意營造的歪樹苦竹不同,現在的院子熱鬧許多。
“笑什麼?”斐自山朝林言瞪了一眼,不太自在地在窗邊坐下。那副樣子,卻好像這個屋舍不是他的‘仙居’,林言做了主,他自己才是外來客。
“師父總算讓旁人幫着侍弄花草了。”林言笑着,目光又落向那咕噜噜的圓潤的花團:“一個人打理整個院子,我可累呢。”
“萬事事後說,當時不提,現在還埋怨師父了。”小老頭嘟嘟囔囔的,原本固執的頑石竟然有些柔和。
“甯兒孝順,我比不過。”
“你給師父考個狀元回來,他們父子倆加一起都比不過。”斐自山哼一聲,又忍不住自己念叨:“盡力就好,自己身子要緊。”
可念一句,他又覺得不甘心似的,追加道:“一定是狀元,你是我斐自山教導的徒弟,比他們誰差了!”
斐自山現喝的茶也是黛玉制的,老先生雖說執拗又頑固,在某些方面卻作了可愛的‘學究’。第一次偶然嘗了覺得好,但要讨人家的東西,也認認真真寫下長貼,完全不覺得徒弟的姐姐合該孝順自個。
黛玉收下帖子笑過幾次,按着方子,問着大夫,隐隐約約倒把他一些不大優良的癖好給改了。
林言坐在師父的書房裡喝着熟悉的茶,一時間覺得自在極了。
等會跟師父說一聲,把那幾卷孤本帶回去——
他兀自想着,沒留神斐自山看過來時有點愧疚。
從前不覺得怎樣,一聽徒弟要瞎卻覺得天塌一樣。如今轉好,看着兩眼間的一道疤,斐自山不知怎麼說,隻隐約有點懊悔自己太催着林言參加考試。
好像那會不參加,之後就萬事無憂似的!
他心裡有點别扭,好像這樣就矮了姓窦的逆徒一頭。可看着林言樂呵呵的傻樣,看着這個真的是從五六歲教養起的徒弟,斐自山的心卻變得猶豫了。
即便不參加考試,他這個師父都還沒死,跟着做學問難道不行麼?
當然是不行的——他的家世,他的心思......樁樁件件都在告訴斐自山,現在誰都回不了頭。
時光依舊悠悠,會試的日子越來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