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度會元公,春秋一丈夫。
陳大人回府後書房沒進,衣裳也沒換,徑自就到了夫人處。屋裡有倆人正在說話,窗下幾隻鳥兒凝神聽着,叫陳大人着急進去的動作吓得撲棱棱。
屋裡坐着陳府的夫人并幾位小姐,剛出嫁沒過許久的三小姐正伏在太太膝上,在哭。
她身邊圍着幾個妹妹,這時侯都有些凄涼似的,隻是聽出父親的腳步,又一齊笑起來。陳夫人被圍在正當中,在一衆姑娘的映襯下,她好像一捧被架起來的火。随着丈夫入内,她的目光微微揚起來,因為坐在簾子下面,眼白顯得有些突出。
陳大人冷不防見到,步子一頓,但很快他就顧不得這個,跟各個女兒笑一聲,便道:“你猜怎麼着?言兒這回又是頭名。”
陳家三姑娘淨儀在父親進屋的一刻便起身,這會默默地站在陳夫人一側。她隻低低問了父親好,但陳大人太高興了,沒留意到這失意的孤影。
“那孩子知禮,方才就打發人來禀告了,剛送走不久呢。”陳夫人聲音不高,卻好像也很歡喜似的:“我剛還跟姑娘們說,什麼時候将他們姊弟倆請來,咱們也一起賀一賀。”
陳大人聽了夫人的話卻很贊同,連連點頭,好像雨打在一顆蓮蓬上,沒一會又垂頭。
“可惜——”陳大人一張嘴,陳夫人就知道他要說什麼。去年加了恩科,陳謙時回鄉參加考試,結果人到半途就病得起不來身。陳大人心裡懊惱,可又不能真的死了兒子,于是隻好又把人接回京城治着。
打小玩起來的三個小的——秦家的打定主意随軍從征,林言更不必多說,唯獨謙時事事不在人前,看去就落了下成。
陳大人自己小時候就不出挑,如今兒子也是這樣,他心裡難免生了新的失落。
陳夫人可沒理會這個,她微微仰了身子,一手牽住淨儀,安撫似的輕輕拍着。
做父親的好像這會才看到三女兒,他有些稀奇,問道:“回來看你太太姊妹的?”
“是。”淨儀面上已經看不出一丁點淚意,笑着,臉頰紅撲撲的,卻襯得下面的肌膚更蒼白,蒼白得幾乎發綠了。
陳大人對這樣孝順的女兒很滿意,又叮囑些‘夫妻恩愛’、‘親族和睦’的話,就自己往書房去了。
與父親的失意不同,陳謙時有自己的灑脫。他甚至還開着林言玩笑,飲罷薄酒,沖林言道:“這回可不敢邀你去什麼山林馬場,你這些日子就好生待在家裡迎殿試,不要輕易出去,阿彌陀佛。”
“你這樣的口氣混說,我還怕佛祖以為咱們心不誠。”秦向濤笑罵,但扭過頭來,又跟林言道:“不過前番苦難皆已受過,如今你這樣做了兩次會元的,也算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隻等着幾月後殿試了。”陳謙時有些醉意,臉上帶着紅。他迷蒙着眼睛瞧着天空,冷不丁道:“再過不久,你這兒就該稱‘林府’了。”
“哪裡有這樣快?”林言失笑,這會卻全然沒有從前多腼腆,雲淡風輕,坦然自若。他這一回下場也有打别人嘴臉的意思,既然頭一回拿髒水潑他,就看看敢不敢再潑第二次。隻是即便想動手,也得問問把他選出來的考官應不應聲。
多年苦讀今朝中,實力如此,完全沒在怕的。
“怎麼就快了,我還說慢呢。若是你當年——”陳謙時抿一下嘴,有些懊惱自己這會怎麼嘴上不把門了。但眼見着好友得了前程,今後終于真切能自家做主,他又是實在高興:“且不提前事,這幾年你身上也沒少了風波,又有那麼個師父。皇上那裡多少聽過......這一回殿試,你是探花起底,跑不了的。”
“怎麼說?”
“一門雙探花,說出去多好聽呢。”秦向濤笑嘻嘻接話,又道:“更何況,咱們林哥兒生得也俊俏不是麼!”
“你喝多了酒,還是跟軍中豪傑學多話頭,這會來取笑我?”林言嘴上調侃,笑容卻一刻也沒落。
“我說真的——我家老祖宗前些日子還說呢——說可惜我妹妹年紀太小,不然許配到你家,知根知底,為人上進又俊俏和氣,再好沒有。”
“這話可不好當玩笑說。”林言搖搖頭,神情端正。
“我那妹妹才十歲,你要是真順着我的話下來,我才不管你之後有沒有探花的福氣,這會就揍你了。”秦向濤還是笑,隻是過了一會,又認真道:“隻是你确實該做些準備了。”
“準備什麼?”
“婚配啊。”秦向濤看起來比林言還覺得莫名其妙:“我跟謙時早到了年齡——等往後以字相稱的時候,婚事都要定下來——隻不過我是不肯,謙時是身子骨病弱,唯獨你是家裡沒個長輩張羅的。”
“那我也不肯,不要人張羅。”
“咱們什麼交情,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是正經事,你别害羞。”
“我是不肯,不要提了。”
陳謙時見林言竟然皺眉,忽然道:“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忽然遭這麼一問,林言一愣,風一吹,臉頰好像被火燎着。
“當真有?是誰家的姑娘?”秦向濤并陳謙時見他這般,一時也起了好奇心。
“言弟,你若有心,也可與我們說說。”陳謙時咳一聲,繼續道:“知曉是哪家的姑娘,向濤與我也能跟家裡人打聽一二。不消說家風門庭,我們家中亦是有姊妹的,或許還能知曉那姑娘的品性。”
陳謙時知曉好友家中沒什麼靠得住的親長,唯一名揚四海的老師卻也是頑石樣的脾氣,最不與人相通。如今聽林言有此意,他卻也當真将這事記上心來,更是勸道:“你勿要怨我多言,隻是如今正是亂着,你眼看是多少人等着捉的貴婿,萬不可在此事上糊塗。”
“你們是打心裡記挂我,我又怎麼會責怪。”林言笑,卻也不好多說自己的心思,隻得含糊道:“那姑娘品性我自知曉,才學品貌,皆是一等一的好。”
“那好,你心中慣是有成算,我們便不多問。”秦向濤笑嘻嘻,拍拍林言肩膀:“你家那老夫子若是不願開口——我父親,還有謙時他爹,可都樂意替你做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