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王夢呓似的嘟囔一句,懷裡的美妾立刻便體貼地為他按揉額角。那細嫩手指搭在臉上一刻,便被淮安王摟在懷裡,喜歡個不住。
“如今大公子歸府,王爺也能放下一段心事。”妾室的聲音嬌柔,她年歲也不甚大,說話卻帶着故作成熟的味道,這也是‘鹦鹉學舌’般的趣事。
淮安王‘呵呵’笑了兩聲,将身邊的嬌人兒一股腦往懷裡塞,眼睛卻睜開了。
“是啊,王妃也高興。”
“奴婢昨日去跟王妃請安,王妃看着好多了。”
“嗯,你懂事——近來府裡也忙碌,你能體貼王妃,便也是體貼本王的意思。”淮安王囫囵應着,懷中人又鑽出一個腦袋,俏生生望着他,眼波似水。
府裡的老人私下議論,說這位正得寵的妾室像一個人。
像誰呢?
這位小妾垂下眼皮,刻意做出柔弱無依的樣子,于是淮安王想起來了。
他們說像年輕時候的阮氏。
可阮氏年輕時候是什麼樣子,淮安王早就不記得了。隻有眼前的年輕女子模仿前人的樣子有趣,讨人喜歡得很。
這會時辰尚早,昨夜又鬧得晚了,他還覺得有些困倦,這時便又将眼皮蓋上。
隻是心裡還有一個憤憤不平的念頭——
以林言的資質,流落在外都能考上狀元。若是這些年一直養在自己身邊,淮安王府的聲望也該更上一截!
屋裡又陷入沉寂,院外的鳥兒卻已經先一步到了黎明天。
王妃的院子裡早早亮起,她領着幾個心腹查看禮單,隔了半響,又囑咐道:“合晴,你将這新的單子給言兒送去。他的師父,還叫他自己過過眼。”
合晴應了一聲,王妃又叫住她。
“你問一問他那院子裡伺候着的,昨兒他屋裡的燈是及時熄的,屋裡的用具動了幾個——若是一絲都沒動的,便撤換掉,盡可着他用了的那些再置辦。”
合晴又應一聲,腳步還沒調轉,王妃又道:“他若起身了,你便自己跟他說。若是沒起,你就把東西給他身邊那個叫文墨的。”
這一句說完,合晴便沒動,隻等着王妃下一句吩咐。王妃看出她這般意思,瞪了半天眼睛,最終緩緩吐出一口氣。
“沒别的了,你去吧。”
合晴拿着禮單往外走,但她腳步很慢。果然,還沒走到那繡着文竹的幕簾,王妃的聲音又竊竊在耳後響起。
“你再問一問他,說這兒備了早膳,今日另外三個都不來,問問他過不過來。”
合晴的鼻子不覺有些發酸,可她沒回頭,聲音還摻着笑。
“诶,一定把王妃的意思帶到。”
雲下人家無數,若說其餘幾家喜中摻憂,榮國府中便是陷在極大的滿足。
這一份滿足甚至吹開盤旋許久的龌龊,竟使每個人都相親相愛,好像從前那些嫌隙盡屬虛幻。
“早說言兄弟有造化,誰知竟是龍孫鳳子,果然在幼時便與尋常人不同。”
“還叫言兄弟?之後若是再拜見,可要叫——”
“要說見過——”
想說着,卻卡了殼。林言從前是林家子侄,如今卻做了王爺的兒子,雖說半路歸家,可世子的位置怎樣還不好說,林言實在有一争的可能。
若真是世子......
若真是世子!
黛玉坐在賈母跟前,看着眼前的歡騰,隻覺是冰冷的火燒到指肚。
自林言與她說了王妃來尋的事,黛玉便料想了這一遭。旁人滿口‘前途’、‘遠福’,黛玉卻也要說一說。
不是因為什麼前途,隻是因為林言自己——今上孱弱,太上皇權重,臣子分靠,還有諸位青澀皇子的暗裡相争。這時候回了皇家,還頂着這樣大的名頭,黛玉覺得不是好事。可現今無法扭轉,她隻能期望林言能遠了那漩渦。
她隻願林言安好,不要什麼富貴王權。但卻有人很願意要林言做世子,竟是要沖鋒陷陣去,眼看去卻比她這個相依為命的還誠摯些。
黛玉冷眼瞧着,隻覺隔着一層白網紗,跟前的人影一個個都模糊起來。
“林妹妹,你上回去斐府,可跟他遇上了?”
熙鳳的聲音又響,黛玉回神,仰起臉道:“他如今歸了王府,與我不是一家,再要見,不就成了會外男麼?鳳嫂子可要好好說——”
那邊又嬉笑幾句‘失言’,隻是很快的,又談起十幾年情分拋不開。
賈母的手忽然蓋在黛玉手上,黛玉這時才發覺自己周身竟已冷下來。
其實,在斐府那日,她與佛奴是見過的。隻是話語間談起的東西,實在與他們所期待的天差地别。
十幾年生活,說一句相依為命并不為過。如今弟弟轉眼去了别家,黛玉說不難過隻怕佛祖都要咋舌。
而難過之外,卻又有一層新的惶恐——為林言不曾明說的理由——黛玉不曾細思,她甯可林言是為了找生身父母。
斐夫人心疼黛玉,又因為斐甯的夫人生産,便說她與黛玉年齡更近,更有的話說。便以此為借口,常常将黛玉請去府上小住。
而斐府,總是林言的師父家。
斐夫人問黛玉要不要跟林言說話,黛玉應了。
在斐府還自在些,黛玉進去的時候,林言已經在那熟悉的小院裡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