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茂行笑道:“若真信那些遊方道人胡說,如今我們家這種情況,豈不是我吸走了一家子的氣運來哺育自身?”
說到這裡,他又不禁嗤笑了一聲,“我若是真有那種本事,又為何不保佑我父兄官運亨通?隻要有他們護着,我便是做一輩子不學無術的纨绔,也照樣過得快活滋潤。”
聽他拿自身為例,賈母終究緩和了神色,點頭欣慰道:“你是個明白孩子,不是那等愛嚼舌根的混賬。把玉兒交給你,我老婆子也沒什麼不放心的。隻是一樣……”
賈母臉上露出了無奈之色,歉意道:“我們家看着架子大,其實内裡早就空了。林家的财産已經被我那些不成器的兒孫揮霍的差不多了,玉兒若是嫁到外面去,是不可能有多少嫁妝的。”
徐茂行道:“我們家已經敗落了,原也不指望娶個媳婦便能帶來萬貫家私。”
他認真地說:“我會好好讀書的,不會一直讓林姑娘跟我過清苦日子。”
也就是說,一開始的日子定然會清苦些。
他的意思賈母自然明白,但他說的十分坦蕩,沒有半點為自己遮掩的意思,也絲毫不已家貧為恥,倒更讓賈母高看他一眼,更覺得他日後絕非池中之物。
“好好好,真是個好孩子。”賈母笑着連連點頭,“不怕家貧,就怕志短。”
至此婚事已經定了,因時間倉促,接下來就是商量婚期。
可是賈母一句話,就讓徐茂行的臉色變了。
“您說什麼?大早上來娶親?”徐茂行震驚道,“您老人家不是在開玩笑吧?”
婚者,昏也。
自古以來,成婚的吉時都是在日落黃昏之後,哪有天不亮就叫人來接親的?
哦,也是有的。那些結冥婚的人家,可不就是半夜辦事嗎?
他們這個雖然推到了淩晨,又和半夜有多大區别?
“好孩子,你莫着急,聽我老婆子說。”賈母連連安撫。
徐茂行忍着怒氣,沉着臉道:“願聞其詳。”
賈母歎道:“想來你家裡人口少,親眷和諧,對我們這種雜雜拉拉一大家子的不太了解。我們家裡人多,個人有個人的想法,有的是人不想讓玉兒好過。”
說到這裡,賈母不禁紅了眼眶,原本解釋的話也變成了傾訴,“我老婆子已經妥協了,願意把玉兒嫁出去,他們卻還是想方設法地來逼我,拿我的寶玉逼我……”
聽她說他們和寶玉是同一天成婚,為了不耽擱寶玉才叫待遇淩晨出嫁,徐茂行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過了半晌,他說:“那我們就提早一天好了,我是真不信那些黃道□□。”
賈母卻笑着沖他擺了擺手,“好孩子,你别着急,老婆子既然讓你清晨迎親,自然便有清晨迎親的道理。”
說着她微微彎了腰,湊近了徐茂行低聲道:“老婆子特意找大師算過的,那一天有兩個好時辰,一個在清晨一個在黃昏。清晨的就在五更天,你那時候來接就成。”
徐茂行點了點頭,随口問道:“想來寶二爺的好時辰就是黃昏了,不知是什麼時候呢?”
賈母道:“申時正。”
兩人商定了之後,時候也不早了,徐茂行特意在起身告辭前,從懷裡掏出一冊用藍布包着的書。
“今日來的匆忙,也未曾準備什麼好東西。這一冊遊記是我日常看的,也還有些趣味,就當是給老太君解解悶了。”
他嘴上說得一本正經,眼神卻不禁有些飄忽。賈母了然,接過來笑道:“好孩子,多謝你費心了,我老婆子一定好好看。”
最後三個字,賈母特意咬了重音。徐茂行松了口氣,這才告退而去了。
賈母特意把他送出了明堂,又目送他出了垂花拱門,才把那冊郵寄放到了鴛鴦手裡,笑道:“去吧,給林丫頭送去。”
鴛鴦一邊笑一邊說道:“徐二爺是個會體貼人的,林姑娘的福氣保管還在後頭呢。”
說着便讓翡翠和琥珀等照顧老太君,她親自捧了書去潇湘館,繪聲繪色地把今日之事給黛玉說了一遍。
事關終身大事,黛玉難免有些羞澀。又聽說徐茂行特意給她帶了一冊遊記來,不禁生出幾分欣喜,一邊聽鴛鴦說着,一邊就忍不住把那小包袱打開了。
裡面果然有一冊書,卻是《徐霞客遊記(第一卷)》。
黛玉奇道:“這位徐霞客又是何人?我倒是第一次聽說呢。”
又翻開了來看,首先便被優美的文詞給吸引住了。她心裡不禁更加疑惑:這樣的好書,按理說不該寂寂無名呀?
她又哪裡知道,因着徐茂行實在不知道該送她些什麼,就特意選了一本薄些的書,花了半夜時間背了下來,這一冊《徐霞客遊記》,就是盲盒裡抽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