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梨努力做出聽得認真的樣子,精神卻仍是有些難以集中。
大概是見她對複健這件事仍心有抗拒,泷川先生朝醫生示意了一下,然後先把她打發了出去。
此時已經是晚上,其他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隻有複健室的燈亮着,推拉門半開,明亮的燈光漏了出來。
房間裡傳出複健指令的聲音,花梨猶豫了一下,退到了走廊的陰影處,不想去打擾别人鍛煉。
哪怕不用看,從房間裡的人的喘氣聲,也能聽得出來複健的過程十分痛苦。
這是怎樣一種一種熱愛啊。花梨在心裡感慨道。心有熱愛的人總是這麼堅強。
這時一個帶着眼鏡的年輕女子帶着一個棕發的少年來到複健室門前。他們沒有注意到陰影中的花梨,自顧自的開始對話。
花梨聽着女人向少年解釋克裡斯的經曆和傷情,果然是因為承擔了太多的責任,逞強隐瞞了傷情,最後導緻肩部肌肉斷裂,幾乎斷送了選手生涯,即使如此,他依然不肯放棄任何一絲還能成為職業選手的希望。
這似乎給那個男生帶來了相當大的精神沖擊,花梨一瞬間看到他那泛着金色的眸子似乎都着了火。接着他直接沖進複健室,進行了聲音相當誇張的自我剖白加道歉。
花梨這才明白棕發男生似乎對前輩産生了什麼誤會,說出了不該說的話,是被專門帶到這裡來了解情況的。
那個帶着眼鏡的年輕女子似乎是青道棒球社的經理人,從她及時讓社團的前後輩和解的舉動來看,倒是相當專業和盡職。要知道運動社團裡都是年輕人,又是競争的氛圍,火藥味本來就重,一點小小的誤會,如果任其發展,就有可能變成難以解開的心結,在團隊内部形成有毒的氛圍。
這一點花梨在北川第一的時候,就隐隐有所體會。北川第一的監督并不算完全稱職,很少維護社團内部的氛圍,學校也沒有安排職業的經理人來處理相關雜務,以至于北川第一的排球部的氛圍,總有點坐在火藥桶邊上的感覺。
這就是東京的大型運動社團啊,連職業經理人都有,有點羨慕是怎麼回事?
這時,晚一步從醫生辦公室出來的泷川先生突然拍了拍她的肩膀:“等久了嗎?克裡斯應該還在裡面複健,要不要進去打個招呼?”
花梨被吓了一跳,趕緊轉過身去,欲言又止地張了張嘴,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當下的狀況。
泷川見狀以為她在害羞,見她也沒有特别反感,于是很高興地走進了複健室,花梨一時都沒來得及阻止。
過了一會兒,不知道裡面發生了什麼對話,泷川探出頭來,招呼花梨進去。
花梨有些拘謹地進了門,見一衆人都圍着她看,頓時更緊張了。
一個面容略顯深刻的混血少年正在扣白色襯衣的最後一顆扣子,想來剛才複健時為了方便脫掉了襯衣,因為花梨要進來,為了不失禮,才臨時穿上的。
花梨趕緊低頭打招呼:“打擾了,克裡斯前輩。還有這位……”她遲疑的看着他旁邊金發壯漢,一時不知道該怎麼稱呼。
金發男人哈哈一笑:“J·阿尼馬爾·M,克裡斯的父親,你叫我J就好了,家裡人都這麼叫。”說完他打趣地看了一眼旁邊的泷川,後者有些不自在地推了推眼鏡。
穿好襯衣的混血少年也表達了自己的友好:“初次見面,小西同學。”
眼見着這邊一副家庭聚會的氛圍,眼鏡女子見狀趕緊适時告辭,為他們留出談話空間。
那個棕發金眼的少年似乎誤會了什麼,表情浮誇地朝克裡斯擠眉弄眼,後者無語地看了他一眼,無視了他。
見克裡斯不理他,少年又朝着花梨大聲做起了自我介紹,一副元氣滿滿地樣子:“初次見面,我叫澤村榮純。請問小西前輩是來看望克裡斯前輩的嗎?”
這孩子有點冒失啊。花梨在心裡暗笑,想聽前輩的八卦也不能就這麼直接問出來吧?花梨瞥了一眼克裡斯,後者的臉色果然有點黑。
“不是前輩哦。”花梨表示也好不亂占别人便宜:“我們應該是同級生。你也剛上高中吧?叫我花梨就好。”
澤村看上去是個自來熟的性格,直接改口道:“花梨同學,晚上好!請問你是克裡斯前輩的……”在他說出更失禮的話之前,帶他來的女經理人黑着臉捂住了他的嘴,朝衆人鞠躬緻歉後,直接把人拖走了。
澤村被拖走時,嘴裡還在不服的叽裡咕噜着什麼,聽說他們青道棒球社的成員都是直接住學校宿舍的,可想而知今晚回去男生宿舍裡會傳出什麼離譜的謠言。
克裡斯歉意地看着花梨,聲音沉穩地開口道:“我等會兒會跟澤村同學解釋清楚,不會讓他亂說的。”
花梨突然意識到了一件事,那就是克裡斯的聲線似乎相當耳熟,起碼跟她偶像的聲音有八分相似。雖然兩人因為性格不同說話的語氣有所差别,但聲音的質感真的是相當雷同。
這個發現讓花梨的心情相當不錯。今天一天都沒吸到偶像,沒想到晚上還能吃吃代餐。
因為聲音的緣故,花梨的态度變得相當寬容:“相信澤村同學也有分寸的,克裡斯前輩不必太過在意。”
克裡斯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不明白她為何态度變得親近了一些,但既然她很可能成為舅舅的繼女,不排斥他們總是好事。
另外一邊,泷川和J先生兩人嘀咕了一陣兒,前者向後者大緻說明了花梨的狀況,J先生走到花梨的面前,不同于泷川的小心翼翼,他直截了當地開口詢問:“你還有成為職業選手的想法嗎?”
這本來是一個很好回答的問題。從始至終,花梨就沒有成為職業運動員的想法。但不知道為什麼,否定的話到嘴邊卻突然卡住了。
J看出了她的猶豫,心下了然:“既然心裡還有迷茫,那就去找到答案吧。複健的痛苦,沒有一定的覺悟是堅持不下來的。”
花梨沉默地點了點頭。她此刻的内心相當複雜。她從來都以為自己對長跑毫無興趣,但沒想到在關鍵的問題上,竟然會卡殼。這不正代表着她的内心深處,其實還心存留戀嗎?
花梨突兀地想起了自己第一次穿上跑鞋時的情景,那時候的自己,是否也曾生出過短暫的歡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