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梨逃回了東京。她惶恐不安,戰戰兢兢,下意識地逃回了嬰兒時期安全感的最初來源——母親的懷抱。
她曾經怨恨她,卻最終成為了她。此時此刻,大概不會有比母親绫子更能理解自己的人了。
绫子溫柔地抱着她,用那樣悲憫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對這個結局早已有所預感。她看着懷中這個長得和自己如此相像的少女,就仿佛看到了年輕時的自己。
但這個少女比自己幸運,她遇上的那個少年有着善良的秉性。他拒絕了她,他保護了她,盡管那可能也會讓他的心受到傷害。
“去跟他好好道個别吧。”绫子柔聲勸慰道:“不要讓這段關系以怨恨畫上句号。不好好道别的話,兩個人都會被困住的。”
于是花梨選擇了自己最熟悉的和解方式——食物。
她擦幹了眼淚,在母親的指導下,第一次親手烤出了一爐香噴噴的牛奶面包。
把面包用幹淨的牛皮紙袋封好後,花梨終于有勇氣回到自己的學校,回到那個被她傷害的少年的面前。
盛夏的樹蔭下,及川徹正和他的好友岩泉一坐在一起吃着家裡準備的便當。
看着迎面捧着面包走過來的花梨,他怔愣了一瞬,然後想起了自己剛下定的決心,趕緊擺出了有些刻意的輕浮态度:“有什麼事嗎?”
花梨把面包默默地遞了過去,正想說是道歉的禮物,但及川徹好像誤會了她的意思,把面包随意地接過後就塞進了旁邊岩泉一的懷裡:“抱歉,我已經吃飽了,給小岩吃也是可以的吧?反正他胃口好。”
于是花梨把要說的話咽了回去,她的目光從岩泉一手上的面包掃過,回到了及川徹的臉上。他似乎已經完全從那段糟糕的感情中緩了過來,不再受到影響。
這樣一來,花梨也覺得安心了許多,于是平靜地朝少年欠了欠身,說出了最後道别的話語:“一直以來,謝謝你的照顧了。祝君一路順風。”
“嗯。”及川徹輕輕應了一聲,低下頭去掩飾住了此刻的神情。
花梨沒再說什麼,朝岩泉一也欠身道别後,直接轉身離去了。
等到花梨走遠,被當成了分手工具人的岩泉一才終于搞清楚剛才發生了什麼事,暴怒地把面包丢回及川徹的懷裡,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揮舞起了拳頭:“你個混蛋把我當什麼呢?!”
“抱歉。”及川徹的聲音極輕微地抖動着,他仰起臉來:“抱歉,小岩。原諒我這次吧。”
岩泉一這才看清他的臉上已滿是淚水。于是捏緊的拳頭也打不下去了,隻能洩氣地放開了他,氣惱地坐了回去。
“既然這麼舍不得,就不要随便分手啊!”見及川徹哭得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岩泉一惱火極了。
“不是随便分的!”及川徹一邊哭一邊吼道:“你知道我下了多大的決心嗎?!”
岩泉一噎了一下,因為說錯了話,氣勢也沒那麼足了,壓低了聲音問道:“是因為出國那件事?”
“不是。”
“那到底是為什麼啊?”
“跟你說了你也不懂!”
“你特麼……”岩泉一憋屈地握緊了拳頭,好想捶人但又覺得捶一個剛剛失戀的家夥是不是太殘酷了一點。作為旁觀了這段感情全程發展的觀衆,看到他哭成這個樣子,岩泉都不由感到了一絲心酸。
作為及川徹從小到大的好朋友,岩泉一不是沒見過這家夥哭起來的樣子。大多數時候是因為輸了比賽,因為太過不甘心而哭。及川徹從小就是好勝心特别強的孩子。
但岩泉一覺得,那種哭泣最多算是一種“孩子氣的哭”,孩子的哭是委屈的,憤怒的,但又是生機勃勃的,因為孩子總是充滿希望,覺得努力就會有結果,這次輸了,下次赢回來就好了。
這是岩泉一第一次見好友這種哭法,隻是沉默地流着淚,是一種“大人式的哭泣”。成人的哭總是克制的,隐忍的,無能為力的。因為他明白了不是所有努力都有回報,不是事事都可以強求,有時候也隻能無可奈何地放手。
“喂,真的沒可能了嗎?”過了一會兒,岩泉一還是忍不住問道。
“嗯。”
“可惡,搞得我都有點想哭了。”岩泉一仰起頭,努力地瞪大有些發酸的眼眶。
他忍不住想,要是他們能赢一次就好了。哪怕隻去一次全國,也許就能讓及川徹的才能被更多的人看見,也許就會有人來主動打磨他,而不需要遠渡重洋去到地球的另一邊尋找機會。
那樣一來,或許他就不用和他喜歡的女孩分手,一切都還是最美好的樣子。
然後自己就算不再打排球,也會一直為他的夢想加油,在他們婚禮的時候送上祝福,再不客氣地把及川灌得爛醉。
花梨同學大概會生氣,然後一邊數落着他們一邊把自己的丈夫扶回房間。
最後喝得微醺的岩泉一自己,就可以心情輕松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回過身遠遠地朝着亮着燈的房子大喊:“祝你們幸福啊!”
“請一定要幸福啊!”這句話,就這樣失去了說出口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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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不久,高中最後一個暑假如期而至。
炎炎的夏日,樹上的蟬不知疲倦地鳴叫着。
及川宅中,某隻大型不明生物已經癱在沙發上很久了。
“好無聊好無聊好無聊……”那坨生物這麼碎碎念着,像是在跟蟬鳴比誰更讓人心煩似的。
帶着兒子回家過暑假的及川姐姐終于忍無可忍了,把精力旺盛的兒子和煩人的弟弟一起打發了出去:“晚飯之前别回來了!”
被關在門外的兩名青少年大眼瞪小眼半天,都互相指責是對方的錯,在發現姐姐/媽媽并不會心軟放他們進門後,隻能垂頭喪氣地去商業街打發時間。
兩個人先是去運動商品店逛了逛,一個想買新鞋,一個想買新的棒球手套,一摸口袋錢都不夠,于是都想找對方借點。
“這次你借我,下次我借你,我這個手套是限量版,錯過了就沒有了。”剛滿10歲的及川猛振振有詞地說着。
“我的零花錢比你多,你先借我,我很快就能還你,如果是我借你,我還得等很久。”及川徹忽悠起小屁孩也絲毫沒有心理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