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狀花梨也懶得再管他,把注意力再度投入到跑步中來。再度集中精神後,身體和精神的疲憊才後知後覺地湧上來。長跑比賽中,最後一公裡的賽程總是格外艱難。體力快要見底,肌肉内乳酸堆積,長時間重複乏味的機械運動也持續地考驗着精神力。
以往的比賽,花梨總是會用意志力克服這一階段,然後在最後沖刺的時候,激素的分泌會讓人瞬間忘卻所有疲憊。她太熟悉這一過程,以至于身體已經慣例地開始咬牙忍耐默默等待最後的階段。
就在這時候,一個很突兀地念頭突然出現在腦海裡。
——“我為什麼要完賽呢?”
人生的競賽已然那樣多,在這樣一個春日晴好的天氣,何必再壓榨自己的身體,去奪得那一枚可有可無的紀念獎章呢?
就在今天,小西花梨決定不完成一場長跑比賽,地球不會因此停轉,她的人生也不會因此完蛋。
這麼想着,花梨的腳步逐漸慢了下來,直至完全停住。
旁邊慢悠悠騎着單車的及川徹在又騎出去五米後才反應過來,即時刹住了車回身看過來:“出什麼事了嗎?”
花梨朝他微微笑了笑:“沒什麼。隻是突然覺得……”她一邊說一邊走上前去,自然而然地坐在了單車的後座上:“突然就不想跑了。”
“嗯?”及川一時沒有跟上她天馬行空的思路。又或者說在他的概念裡,競技比賽并沒有棄賽這一概念。
花梨想,像他那樣總是能堅持到底的人固然值得敬佩,但像我這樣懂得及時放棄的人也是勇氣可嘉呢。
花梨指了指旁邊不遠的田埂:“從這裡抄近道可以直接回家,想回去喝汽水了。”
及川徹似乎終于理解了她的意思,于是一言不發地掉轉了車頭,帶着她沖下來有點颠簸的田間小路。
等到路再度平穩起來後,花梨感歎到:“我還以為徹會勸我把最後一公裡堅持跑完呢。畢竟離終點隻差一點了。”
“那個終點隻是别人規定的終點罷了。你可以決定自己的終點。”及川徹沒有回頭,冷靜地回道,然後又不滿地輕哼了一聲:“再說同樣的錯誤我可不會犯第二次。”
及川的平淡反應反而讓花梨又忍不住多想了起來:“不會給組委會什麼的添麻煩吧?”
“實際上在賽程的前半就已經有一半的市民棄賽了,所以恭喜堅持到了最後一公裡的小西花梨同學,你已經打敗了起碼50%參賽者。”
花梨聞言忍不住笑了起來。
單車的輪胎平穩地滾動在田間的雜草地上,草莖被軋斷後,青草汁液的青澀香氣彌漫開來。
天很藍,雲很白。
花梨一會兒看看天,一會兒看看眼前的人。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麼都沒想。
等到遠遠看到她臨時借住的房屋時,花梨終于還是忍不住問道:“那天簽售會上,徹要我寫‘一起走下去’的時候,心裡在想什麼呢?”
“不是已經猜到了嗎?小花梨也變得壞心眼起來了。”
花梨心虛地扣着某人的衣服邊:“不太确定嘛。這麼多年以後,我們都變了很多,會不會隻是徹的一時沖動呢?”
“不是一時沖動。”及川徹幹脆把單車停了下來,轉過身來不滿地瞪了花梨一眼,然後氣沖沖地推着單車悶頭向前走。
花梨趕緊快步追了上去:“抱歉抱歉。”雖然她暫時沒搞清楚及川突然生氣的點在哪裡,但這好像還是他第一次在自己面前真情實感地生氣,總之先道歉總是沒錯的。
及川停下來,看着一臉懵懂的花梨,反而有種是自己在無理取鬧的感覺。于是隻能無奈地歎了一口氣,解釋道:“花梨剛才的表情,簡直跟小牛若一樣。”
花梨大驚失色。被說像讨厭了十多年的對家是一種什麼樣的體驗?怎會如此!接受不能!
及川見花梨整個人都灰敗了,不由被逗笑了:“好吧好吧,說你像小牛若是有點過分了。”說着又有些委屈,語氣也變得像是在撒嬌:“但是花梨你說什麼一時沖動,好像在說我看不清自己的心,沒辦法做出明智的選擇一樣。”
就像是多年以前,被某人說不去白鳥澤,是因為微不足道的自尊心。
但其實牛島并沒有完全理解,他不是因為“自尊心強”而不去白鳥澤,而是因為他的“自尊心”根本沒有給過他其他選擇。
就如同他愛上了小西花梨,這一顆戀心,它既不一往無前,也不澄澈高潔。它逃避過,懦弱過,受傷過,就這樣狼狽地,滿是泥濘地掙紮着,卻總是無法停止,無法轉移。
因為愛是沒有辦法停止和轉移的。
他隻是太過清醒透徹,無法自欺欺人地渡過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