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張大媽的語氣裡,寇栾能夠明顯地聽出,對方已經喪失了所有的求生欲。
張大媽并不是因為害怕拖累他們,才硬撐着說要犧牲,她是真的想早點兒離開。
如果這樣做,既能拯救他和狡黎,還能圓了張大媽的心願,他又何必再三阻撓?
“……好。”
寇栾輕輕地落下了一個字,心中卻像是猝然壓上了一塊大石頭。
“謝謝你,小夥子!”張大媽卻明顯高興了起來,“祖國的大好河山,我和老伴兒都走遍了,說不定,去了陰間,我們還能結伴爬一爬新的山。”
“……”
不知為何,寇栾忽然很想問對方一句,讓她失去求生意志的關鍵點,究竟是老伴去世,還是失去了一條腿,抑或是莫名其妙地被卷進了殘酷的遊戲裡。
但他終究還是沒有開口。
不是因為他突然改變了主意,決定不發問,而是他發現自己,好像已經知曉了問題的答案。
寇栾蓦地想起,在上一站到站之後,章大爺和張大媽同為手無縛雞之力的玩家,最終卻隻有章大爺被吃得一幹二淨。
從張大媽消失的一條腿來看,她應該并不是藏到了旅客找不到的角落裡。
那麼,答案隻剩下一個——
有人拼死保護了她。
至于這個人是誰,答案已經顯而易見了。
比起感動,此時此刻的寇栾,心中更多的是感慨。
他看慣了“大難臨頭各自飛”的愛侶,有時候,這種經曆過多年的扶持,感情早已歸于平淡的夫妻,反倒能夠在危境中,爆發出讓人驚歎的力量。
“對了。”距離旅客群,已經隻剩下不到十米,張大媽似乎急匆匆地想起了什麼,她在口袋裡摸索了一會兒,“我這兒還有一個梨,小夥子,你拿着吧。”
“……梨?”寇栾表情錯愕地說道,“不用了,謝謝。”
“是我謝謝你才對。”張大媽笑了笑,“小夥子,你就拿着吧,這個梨……本來應該是我和老伴在下山路上吃的。”
“上山時,我們已經吃過了一個,清甜爽口,他每次都讓我先吃,我又貪吃,一不小心就隻給他剩個核了。”
“次數多了,我說多帶一個,他還偏不肯,又不是買不起……不好意思,扯遠了,哈哈,總之你嘗過就知道了。”
張大媽主動停止了唠叨。
寇栾本想再次表示拒絕,但他剛剛張開嘴巴,忽然領悟了張大媽的意思。
像是在烈日下,兜頭澆了一桶冷水,讓他瞬間清醒無比。
此時,前方的狡黎,慢慢地停下了腳步,寇栾這才發現,敵人已經近在咫尺。
“好。”
寇栾點了點頭。
然後,他輕輕地将背後的張大媽,放了下來。
他接過張大媽手中的梨子,鄭重地放在了口袋裡。
梨子的體積不大,外皮青綠,應該是香梨的品種,即使塞進口袋裡,也看不出什麼痕迹。
張大媽重重地喘了兩口氣,狀态看着倒是比之前,好上不少,但寇栾很清楚,對方為什麼會突然來了精神。
“休息了這麼久,我也積蓄了一點體力。”張大媽笑着開口說道。
身材偏胖的關系,她的眼睛因為她的笑容,眯成了一條線,卻不同于乘務員的詭異,張大媽看起來格外的和藹可親。
“三秒後,我會直接沖進去,你們趕緊跑。”
她甚至聰明地壓低了聲音,防止那些旅客,提前知曉了他們的計劃。
“……好。”
寇栾又點了點頭。
狡黎全程沒有開口,但他一直位于寇栾前方的位置,寇栾相信,以他的聽覺靈敏程度,一定将他們在後方的讨論,盡數收入了耳中。
寇栾從未覺得,三秒的時間,可以如此漫長,卻又如此短暫。
他看着張大媽,拖着略顯臃腫的身軀,用僅剩的那條單腿,費力地向前方沖去,眼前的一切,似乎都變成了一幀一幀的慢鏡頭。
張大媽的确沒有撒謊。
事實上,寇栾雖然和她相識不久,但這是迄今為止,他見過對方身手最矯捷的一次。
她的速度,幾乎能夠和為了躲避蝗蟲的狩獵,全速奔跑的曹貴相比。
曹貴固然不是這些玩家中,體力最好的那一個,甚至排名極度靠後,但張大媽已經年逾六十,還缺失了一條腿。
她是真的拼了命了。
面對主動“投懷送抱”的肥美獵物,旅客顯然很興奮,他們忍不住從喉中擠出無意義的怪叫,以張大媽靠近的位置為中心,包圍圈越縮越緊。
原本密不透風的通道,逐漸從邊緣,出現了一道道縫隙。
然而,不論是寇栾還是狡黎,都選擇待在了原地,沒有貿然行動。
他們很清楚,現在逃走,還不是最好的時機。
一旦他們跑向那些縫隙,即使有概率逃脫,風險也極大。
縫隙周圍的旅客,很可能會迅速地向他們發動攻擊,假如他們被這些攻擊,稍稍拖慢了腳步,敵人就會接踵而至。
到了那個時候,他們再想逃出生天,就成了癡人說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