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劉郁。
從我出生起,我就沒有見過我的父母。
我跟随我的爺爺奶奶,住在鄉下一間破爛的小屋裡。
不同于現代人口中的鄉下,我居住的環境,是真正意義上的鄉下。
破敗、落後、愚昧和荒涼,彌漫在這個半個小時就能走完的地方。
我曾經詢問過爺爺奶奶,我的父母在哪裡,他們告訴我,父母去了大城市,為了讓我過上更好的生活而努力着。
我不相信他們,如果我的父母,真的那麼努力,為什麼我的生活,卻沒有發生任何改變。
久而久之,我不再詢問有關父母的信息,而是乖乖地當好爺爺奶奶的孫子,不讓他們為我操心。
在我九歲那年,爺爺在我們居住的破屋裡去世,他在生前沒有去過醫院,死後也是一樣。
因此,我和奶奶壓根兒不知道他生了什麼病,為了避免不明疾病的蔓延,也為了節省為數不多的錢财,我和奶奶借了一把小推車,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他弄上了後山,埋在了山頭。
爺爺平素沒什麼愛好,唯一算得上是悠閑的時光,就是坐在空曠的土地上看夕陽。
在我三四歲的時候,我經常陪着爺爺一起,靠在門前的小土堆上,靜靜地凝視着那輪血紅的斜陽,直到它将整片天空,都染成鴨蛋黃的顔色。
每當那個時刻來臨,我都會情不自禁地流下口水。
畢竟,在我的童年裡,鹹鴨蛋這種食物,是過年時才能出現在飯桌上的奢侈品。
現在,我和奶奶将爺爺葬在了鄉下的最高點。
希望他每天都能看到最美麗的夕陽吧。
我回過頭,最後看了一眼埋葬他的地方,就跟随奶奶走下了山頭。
等我長到了十一歲時,奶奶突然決定賣掉這間供我們容身的小屋。
她說,她要帶着我去縣城,帶我去能夠讀書的地方,接受基礎的教育。
……讀書?
這是我第一次聽見這兩個字。
我不明白奶奶的意思,但我隐隐地猜到,我即将離開這間既漏雨又漏風的破屋子。
我應該覺得高興,但當時的我,卻說不清内心的感受。
就像被鄰居家的狼狗,惡狠狠地咬了一口,心中忿恨萬分,卻又無計可施,幾天之後,發現這條狼狗,竟然莫名其妙地被人毒死在了街頭。
比起大仇得報的暢快,更多的是沒由來的怅然。
那時,我的文化水平不高,不知道這就叫做“百感交集”。
變賣房子的當天,奶奶就帶着一個小小的包裹和瘦瘦的我,踏上了去往縣城的路。
我們買不起車票,隻能跟外人商量,擠在他們的牛車邊緣,小心翼翼地抱着懷中的包裹,體驗着一次又一次的颠簸。
最開始的我,還覺得這樣的颠簸很有趣,激動地拍着奶奶的肩膀,向她述說着我的喜悅。
直到沒有得到回應的我,好奇地轉過頭,看向坐在我身邊的奶奶,卻發現她的臉色發青,雙眼緊閉,嘴唇顫抖,一副難掩痛苦的神色。
怎麼會這樣?
我完全無法理解。
但很快,被颠得忍不住開始幹嘔的我,就頂着一張發青的臉,絞緊了手指,與奶奶剛才的模樣,簡直如出一轍。
就這樣,牛車換步行,步行換牛車,我們終于抵達了奶奶口中的縣城。
比起鄉下的蕭條,眼前的縣城,确實算得上繁華。
兩層以上的高樓,林立在我的眼前,街上來往的人群,也大都騎着自行車。
要知道,自行車這樣的代步工具,在我們曾經居住的鄉下,一年都瞧不上幾回。
望着這些光看外表就知道内裡十分舒适的建築,我滿懷期待地開始揣測起我和奶奶即将前往的住所。
然而,我注定要失望了。
那間破敗的小屋,顯然沒有為奶奶,帶來豐厚的收益,她沉默地拉着我,在這座大得出奇的縣城裡,七拐八繞,最終來到了一幢四層的小樓前。
我打量着這幢小樓,心中頗為滿意。
雖然外表老舊,但勝在寬敞,四周也足夠阒靜,幾棵粗壯的綠樹,交疊着投下濃重的陰影。
我已經忍不住開始幻想,盛夏的傍晚,我和奶奶各自倚着一把躺椅,在樓下乘涼的情景。
“我們住哪層?”
我迫不及待地向奶奶發問道。
一樓最好,自帶個小院子,還可以随時随地去外面玩耍。
四樓也不錯,視野極佳,最頂層的那片空間,大概率也屬于四樓的住戶。
二樓和三樓差不多,沒什麼特色,卻也沒什麼缺點。
我迅速在心中做了劃分。
奶奶依舊沉默着,她握緊了我的手,帶我一步步地沿着樓梯,向下走去。
……向下?
我逐漸感覺出了不對。
我們已經身處一樓的位置,為什麼還能繼續向下?
直到奶奶領着我,進入一間逼仄且散發着黴味兒的地下室,我才終于知曉我們此行的目的地。
我頓時陷入了沉默。
盡管我和奶奶,都不再開口,我們還是默契地收拾起這間幾步見方的住所。
地下室沒有窗戶,隻有一個懸吊在房間中央的燈泡,借着從敞開的大門中,透出的微光,我摸索了半天,終于找到了開關。
啪嗒——
昏黃的燈光亮起,幾輪閃爍之後,總算是穩定了下來。
地下室中的黑暗,勉強被驅散了大半,我趁機觀察起這裡的環境。
一張床,一張桌子,一把椅子,一個櫃子,一個爐竈。
浴室和盥洗室,被一條簡陋的簾布隔開,雖然看不清簾布後的情景,但我基本可以肯定,那裡是一個蹲坑和一個用軟管連接的水龍頭。
為了印證我的猜測,我幾步上前,拉開簾布,毫不意外地看見了我預料中的情景。
除了蹲坑的顔色。
即便是鄉下的旱廁,都無法匹敵眼前這個蹲坑的髒污程度。
我厭惡地捂住鼻子,準備待會兒重點清理這一塊。
“挺好的。”我主動打破了沉默,“至少不會漏雨。”
聞言,奶奶似乎歎了一口氣。
下一秒,她溫柔地摸了摸我的頭,像是小時候那樣。
我立馬笑了出來。
我知道,什麼都沒變,非要說改變的話,那也是越來越好。
我和奶奶用了一周的時間,适應新環境,除了地下室的潮濕,讓奶奶的膝蓋,總是隐隐作痛,整體還算舒适。
“你的年紀,再過一年就可以上初中了。”
午後,奶奶坐在床邊,看着在爐竈旁忙碌的我,突然開口說道。
……初中?
我瞬間聯想到奶奶之前提過的“讀書”,大概……是一個意思?
我不确定地猜測道。
我的直覺告訴我,這件事,是關乎我命運的人生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