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淼哥兒，起來了，别睡了。”

夏淼應了一聲，從床上爬起來，睡在床頭另一邊的小梅揉了揉眼睛，他壓低聲音：

“小梅，你先睡，我過去洗澡。”

農家有條件洗大澡的不多，頂多就是提水在房間裡擦洗，或者春夏暖和的時候在外面草棚裡洗。但畢竟是成婚大事，怎麼能不洗澡？為此，周雲飛拿了一兩銀子從木匠叔那兒買了個新的大浴桶，足足能坐下兩個人那麼大。

天邊還沒亮，草棚裡武非和李邱正在燒水，夏清和周雲飛把昨天洗好的菜切好，江垚坐在對面的草棚喂着小鳴，小鳴這會精神得很，嘴裡還啊啊嗚嗚地叫着。

“淼哥兒來了，武非，阿爸你來抱着小鳴吧？等會洗完了我提前說。”

“行，一定要提前說，待會我讓雲飛避開。”

夏淼和江垚進到主屋隔壁的屋子，兩張舊床被移到了裡面，這邊放着個大木桶，木桶裡水汽蒸騰，旁邊放着無患子和皂莢，還有個幹淨的絲瓜絡、布巾。

水汽飄飄，其中還散發着點點沉香，木桶裡放了白礬，還有昨天他們在河岸邊特意挖的香草、薄荷，香草雖然無毒也不好吃，但是有股幽香，姑娘、哥兒喜歡挖回家洗澡用。

夏淼脫了衣服，進了浴桶裡，江垚就拿起無患子和絲瓜絡給他擦洗身子，頭發昨天晚上已經洗過了。他聽着外面的聲音，周雲飛幾乎不搭話，都是别人在講話。

“别動，水流進眼裡。”

夏淼感覺溫熱的水在臉上浸過，還有大哥的那隻手，在輕柔地動作着。一片黑暗中，夏淼能聞到水中香草和薄荷的香味。

“大哥……成婚，是什麼感覺？”

“成婚呢，就是世上多一個親人，水面上的浮萍依靠到了另一朵浮萍，以後下雨刮風，你們兩都一起飄。”

夏淼笑了出來，他睜開眼，透過窗邊微微的光亮，能看到自己的身上水珠點點，皮膚白嫩，手背上倒是曬黑了不少，還添了些疤痕。

“成婚了，就真是大人了。”

夏淼嗯了一聲，昨晚阿爸還悄悄的拉他出去，說了些成婚的事，他的臉發熱起來，朝着浴桶裡浸了浸。

這澡洗得仔細，花了快半個時辰。夏淼先在這個房間裡把喜服穿上了，上衣下裳，裡面還有大褲子，配上喜鞋。夏清也進了房間，一起給他把頭發弄起來，他從衣袖裡掏出一個銀镯子一根銀簪子。

“阿爸……”

“這可不是阿爸買的，阿爸哪有錢啊？是雲飛讓我給你戴上的。”

夏淼摸着簪子上的祥雲圖案，咧開了嘴，他的頭發被高高地束起又團着，插上一根桃木簪、一根銀簪。江垚拿來準備好的細繩，慢慢地給夏淼開臉，再抹上的買來的茉莉粉，用紅紙抿唇。

夏清手巧，給他在額頭上用朱砂水畫了朵漂亮的桃花。夏淼都快撐不住了，任何阿爸和大哥折騰，差點睡着，忽然間又醒過來，就聽到阿爸在耳邊說：

“都好了，阿爸的淼哥兒要嫁人了，這輩子要白頭到老、和和美美。”

夏淼應了一聲，來不及說話，就被蓋上了紅蓋頭。他抓緊了旁邊大哥的手：

“好了嗎？外面天亮了嗎？時辰要到了？”

“還不到呢，你先到張家等着，阿爸你讓雲飛避開，我把淼哥兒帶過去。”

夏淼就這麼被帶到了小梅的房間，蓋頭也不能掀開，阿爸說了幾次，讓他不能掀，要不然喜氣沒了，不吉利。他隻能蓋着蓋頭聽動靜，一會是有人來了，一會是搬桌子，一會是炒菜的響聲。

“淼哥，你怕嗎？”

小梅坐在旁邊吃喜餅，她想多吃些，又想到今天的喜宴，生生忍着了。她看着淼哥身上好看的喜服，伸手摸了摸，她也見過家裡的表姐嫁人，嫁人的時候不知道多開心，後來卻經常被打……打到後面，叔叔伯伯們都沒那麼多空閑時間去給她幫忙撐腰了。

“不怕，小梅。和喜歡的人成婚，怎麼會怕呢？”

“喜歡？”小梅撓了撓臉，她有些理解不了這個詞。夏淼也閑得無聊，他給小梅講起了在書上看到的故事，那些漢子哥兒姑娘的喜歡。

雖然他和雲飛哥沒有經曆過什麼大波折，但……夏淼感覺到一種滿足，那是任何食物都無法帶來的滿足，真的就像大哥說的那樣，世間的兩朵浮萍相遇了。

忽然間，聽見那邊有炮竹響了起來，夏淼的心猛跳。

有一陣敲鑼和唢呐聲，還有大家嘈雜地說着“來了來了”，連小梅也跳下床鋪，打開房門，她抓住了夏淼的手：

“淼哥，我們到門口去。”

夏淼抓着她的手，走到門口，他耳邊的喧鬧更近了，炮竹聲噼裡啪啦地響個不停，小梅放開他的手，也高興地喊起來：

“來了！新郎來了！新郎來娶新夫郎啦！”

一陣比一陣響的爆竹，仿佛是在向整個村子的人宣告這樁喜事。

夏淼感覺自己垂着的手被抓住了，他還沒說什麼，那雙大手的主人開口：

“别怕，我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