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微從小就是個瘋子——這點宋持懷一直都很清楚。
不管是在明知他背後有多少麻煩事後仍堅持把他要了過去、還是在往自己身上烙上名為“淩微”的印記後做的那些事,包括後來天極宮内所有主動向他示好的弟子、宋持懷無意向别人施放出的一點善意,淩微全都在背後窺視得一清二楚,并讓他身邊的所有人——無論男女老幼,得罪或是讨好過他,統統消失了蹤迹。
到頭來,宋持懷拜入天極宮十一年,除了剛開始做了一年最底層的灑掃接觸的人還算多,往後十年都高居山巅之上的鴉影居。說好聽點是風光無限,說不好聽是從此喪失自由——但自由是什麼東西?從小在泥潭裡摸爬滾打的宋持懷不需要,他要活着、且要風光地活着,尊嚴之于連吃飯都成問題的窮苦人來說是最不值錢的東西,于是宋持懷自願成了淩微的私人物品,毫不避諱,整座天極宮裡人盡皆知。
宮裡人人人前對他謙之又恭,人後嗤之以鼻,有關他的各種謠言能從山頭說到山腳都不重樣。宋持懷曾經偶然聽到他被描述得身無長物,仿佛唯一拿得出手的隻有那張漂亮的臉,以及随時可以張腿供男人取樂發洩的乖順。
用的都是最粗鄙下流的形容。
時間過得太久,宋持懷已經忘了最初聽到那些話時的感受,隻記得後來淩微看出他情緒不對,查清之後直接将說那話的弟子舌頭拔下來送給他,臉上還帶着一點未知世事的得意:“有有别怕,以後沒人敢說你了。”
——那年他才八歲,人命之于淩微堪比草芥,仿佛隻是最不值一顧的東西。
稚子眼底的天真令人心驚,宋持懷卻隻是平靜地拿起裝着斷舌的匣子看了一眼,而後淡然向淩微道謝。
從那以後,他掌握了淩微的另一個用法。
雖不知為何這回淩微的忍耐提高不少,宋持懷隻想借刀不想殺人,更不願意把自己搭進去,于是在對方來興師問罪的時候見好就收,迅速低眉認錯:“我錯了。”
“每回道歉倒是痛快。”
淩微撩起衣袍坐到矮幾對面,他好笑地看着宋持懷,“你自己說,錯哪兒了?”
“哪都錯了。”
幾上有供人解渴的茶水,宋持懷理好衣服坐正,乖覺地為淩微倒了一杯,“師叔想讓我怎麼賠罪?”
提到賠罪,淩微眼前一亮,又迅速壓平嘴角,他掩飾性地喝了口水,卻被茶裡的酸味刺激得皺眉:“這什麼茶,怎麼這個味道?”
宋持懷滿臉歉然:“不知道。”
淩微:……
淩微看着杯子裡的液體,突然沒了胃口。
眼看着宋持懷手上的茶壺又要接近,淩微一隻掌心覆在杯口,另一隻手按住對方手腕,指腹不住摩挲:“說吧,你能怎麼給我賠罪?”
“看師叔想要什麼了。”
宋持懷低着眉眼,從淩微的角度看來,雪衣墨發的美人垂首跪坐幾案對面,孤傲的表情配上這麼一副輕賤的姿态,實在很容易滿足他内心深處某些淩虐的欲望。
少年眼神定定,扣在宋持懷腕處的手指不自覺一停:“什麼都行?”
宋持懷似乎沒注意到淩微的異常,他眨了眨眼,眼底的痣随他動作輕顫,看上去竟有幾分惑人:“什麼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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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鬥考核比想象中要枯燥,整個過程冗長又無聊,好不容易等到結束,已經過了整整兩個時辰。
魏雲深按着指引走出幻境,到了與宋持懷約好的位置,卻沒看到人影。
怕記錯位置,他把雲極生外一圈都找了個遍,卻始終沒尋到人,無奈之下隻好去求助旁邊的人:“師兄你好,你剛才看到那邊有個人嗎?”
“你跟朋友約好了在那兒會面?”
一個同樣在雲極生外等人的外門弟子望着他指的方向,聽說了魏雲深的遭遇後頗感同情,搖頭道,“那你完了,剛才那個位置被道殉尊和他那相好的占了,沒人敢去那邊,你朋友應該早就走了。”
魏雲深隐約覺得這個“道殉尊”聽起來有點耳熟,但又實在想不起在哪聽過,好在那位師兄善解人意,看出他的為難,主動解釋:“我們天極宮的少宮主。”
天極宮的少宮主。
這個形容簡明扼要,魏雲深下意識問:“淩微?”
他還有個相好呢?
那他怎麼好意思整天纏在宋持懷身邊的!
“噓——小點聲,敢在大庭廣衆之下直呼少宮主名諱,你不要命了?”
小師兄被他突然的聲音吓了一跳,直接上手去捂他的嘴,然後左右看了一圈,确定沒發現什麼可疑人員後才松了口氣。
他語氣不善:“你想死自己就随便找把刀在脖子上劃一下,别禍害其他人,我上沒有老下沒有小的,經不起這麼折騰。”
魏雲深:……
魏雲深頓時有種他鄉遇故知的激動,恨不能立馬抓着師兄的手跟他相認:“你也是孤兒?”
“瞎說什麼?!”
小師兄被他氣得差點一口氣上不來,但大概是看魏雲深年紀不大,他最後還是選擇了包容,“我有爹娘的!”
魏雲深遲疑了:“可你剛才不是說……”
“我爹娘正當壯年,那不就是上沒有老嗎?”他想到什麼,眉眼溫和了些,“而且我下個月就有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