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之。”
聽到小師叔無奈的聲音,小繁之以為自己又哭了,擦了一下眼角,并沒有濕潤,懵懵然擡頭看他。
謝無塵用他的無情緣道教他:“你知曉麼,每個人小指上都有根無垠的緣線。”
謝無塵勾住他的小指,簡繁之能看到小師叔瞳孔泛起金浪,猶如掌門施法時那樣。
“就算你沒有以已聰慧,宮觀也會回來的。”
你們的緣線勾纏,絞不斷。
一旁不知何處禦劍而來的二師哥蔣顧言道:“你怎麼可能有以已聰慧?她幾歲飽讀詩書精通仙訣初級劍意圓滿,放眼五座仙山,都沒人比得過以已。”
二師哥被謝無塵一擡袖子送回主峰。
“你别往心裡去,以已她…确實不凡……”
簡繁之默不作聲,斂着眉眼不知道在想什麼。
自此,夜常明,伴有書卷竹條的脆響,和輕若蚊蠅的童子音。
也不知曉簡繁之是如何得知宮觀閉關之處的,隻是春花拂曉開的時候,他在山門前說:“師父,我會抄《清規》了。”
隻是夏夜垂墜的時候,他靠近洞門說:“師父,我會念仙訣了。”
隻是秋果蘭靡散發香氣的時候,他趴在石塊上說:“師父,我練了無情劍。”
隻是冬雪淹沒無情峰更顯寥落之時,他往鎖眼裡呼出熱氣:“師父,我在仙劍小會上得了榜眼。”
淚水總是氤氲着小繁之的瞳,許多斷了塵緣的凡人都像他這般,無依無靠,渴求皈依。
“以已太厲害了,我拿不了第一……”
“師父,誇誇我吧。”
就算是斥責我也好。
小繁之等啊等,也隻是等到雪落滿頭,酸痛全身,唯餘失望。
謝無塵不知何時來的,站在一旁,解釋:“觀兒可能入定了,你别太傷心。”
“嗯,我知道的,師叔。”
伸手拂去這孩子頭上的雪,想起宮觀撿回他那天,也是這麼一場大雪,直要淹沒無情山,化開無情道一般。
謝無塵深深歎了一口氣,不禁道:“證道須先斷塵緣,隻可惜明知故犯。”
糊塗啊。
裴以已常來陪伴簡繁之,每天變着花樣幫他見到小師叔。
“我跟你說,掌門很馬虎的,許多寶物都丢在屋子外面,我們隻要……”
簡繁之突然僵住了,急忙打斷裴以已:“以已!後面!”
裴以已一臉疑惑地轉頭,額間被一食指抵住,擡眸便見無上尊者冷淡的面孔,俯視他們。
裴以已驚訝道:“啊!你幹嘛!”
卻發現隻有口型沒有聲音。
尊者口吻輕悠,好像連嘴也沒張:“口不擇言,避谶三日。”
裴以已氣得沖過去打他,卻連他的影子也沒打到。
一年半載過去,簡繁之仍舊沒有見到宮觀。
他開始不再把師尊挂在嘴上,不再去師尊的居所,不再因師尊落淚。
他一個人安安靜靜地溫書習字練武念訣,仿佛宮觀從沒來過。
其實無塵師叔哪裡都好,就是對誰都好。
小繁之無所謂,他在等一天,一天自己能夠離開山門,親眼得證大道,回首朝師尊笑:“繁之很乖的。”
你讓繁之練無情道,繁之就真的拿起劍;你讓繁之等你,繁之在心裡等您生生世世。
小孩子的心很小,小到隻裝的下一個師尊。
可師叔說無情道必須胸襟開闊,才不會泯然衆生。
簡繁之的執念從一開始,就隻有宮觀。他踏上的無情道,也隻是因為師父而已。
他偷偷跟裴以已傾訴他的道心,她說:“我師尊說這是有失偏頗,但依我看,一千個人有一千種道,大道又哪有對錯之分?繁之,你自己拎得清就好。”
霜壓雪欺的深冬,簡繁之在葡萄架旁練劍,架上的藤都枯死,結不出一顆葡萄了,随着他的劍風掉落幾片幹枯的葉。
“你都把為師種的葡萄砍壞了。”
練劍的繁之沒有分心,隻當又是哪陣寒風料峭,竟凍得他聽見師父的聲音。
“也沒事,反正是養給繁之你的。”
無情劍共三十六勢,他隻習得十八勢,一看就是從哪偷學的,竟還有模有樣。
宮觀抱住簡繁之,他皮膚暴露在寒霜之下,被師尊的手覆上,骨節顫抖。
“别練了,改天為師教你什麼才是真正的無情劍。”
懷中的小繁之一震,淚意沾濕睫毛,他的臉被霜雪染得蒼白如瓷,一碰便要碎了。
“我沒有師父…嗚嗚……”
宮觀手指平着,接住他仿佛無休止的淚:“你有。”
“沒人教我無情劍……”
宮觀安撫他:“為師教……”
似乎是這個懷抱足夠溫暖,讓手中的木劍落地,簡繁之得以放聲大哭。
宮觀的傷口很紮人,小繁之貪戀地蹭,那刺痛從臉頰上,一直蔓延到四體,汩汩流血的心被縫好,又一次毫不猶豫地交給宮觀。
宮觀抱着簡繁之去見謝無塵。
似乎有所察覺,謝無塵開門迎他:“出關了?”
“嗯。”
“可你身上的氣息,分明像是凡塵境。”
“你看錯了。”
兩個人都心懷鬼胎,卻同門情深。
謝無塵歎道:“終是境界比師兄高就學會欺瞞了。”
“沒有。”
謝無塵注意宮觀耳鬓的傷口,小心翼翼靠近為他療傷。
謝無塵毫無波瀾地注視宮觀碧色雙眼,落入他的深潭,隻澄不明。
眼看着小師叔就要親上師尊了,小繁之伸手擋在他們之間:“師叔。”
謝無塵回過神來:“呵,不是說閉關五月嗎,叫你這位徒弟好生傷心。”
宮觀向簡繁之道歉:“對不起。”
他就像沒心沒肺一樣輕易就原諒師尊,笑得燦爛:“沒關系。”
隻要是師尊,是師尊就沒關系。
宮觀讓簡繁之收拾收拾,先回居所等他。
今夜格外昏沉,小繁之抱着枕頭、輕叩師尊房門。
“師尊。”
“今夜能和您一起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