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以已披着熒光,似乎是識海中唯一能浮沉的物體。
“以已?這裡是……”
“這裡是我的識海。”
簡繁之看了她許久,緩緩撩起她的衣袖,她小臂上傷疤叢生,不知經曆了什麼。
“疼嗎?”
裴以已還以為他會問别的,問那些像無情道人問的問題,可他帶着憐惜和心疼的表情,是另類的冰冷、殘酷。
“不用擔心,早就好了。”裴以已不自然地縮回手:“你怎麼來凡間了?”
簡繁之如實告訴她:“掌門說你拿了欲文鏡,要抓你回蓬萊。”
裴以已笑了,明豔的臉上卻顯出不屑的表情。
“那欲文鏡是他親自給我的,又以此為借口要挾我回去?哈哈,竟打的是這種算盤。”裴以已直入主題:“我找你是讓你盯緊宮觀,他是禁地的看守者,無情峰的靈脈流動似乎與他有關系。”
“你說師父私移靈脈?”
“也不是……”裴以已受掣肘,把欲文鏡放到他掌心:“這鏡隻能用一次,用完就摔碎吧,看誰都無所謂,還給掌門也行,信不信由你。私移靈脈此等大事影響蓬萊氣運,近來五山修行不順,恐生事變。”
久久才聽到裴以已最後一句:“蓬萊就交給你了,師哥。”
簡繁之知道,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喚他師哥。
明知已走遠,他卻還低聲祝:“師妹保重。”
希望,無論是九天之上,還是黃泉之下,都有你的歸處。
晨間朦胧,簡繁之醒時天剛亮,他收好欲文鏡,低頭卻見睡得衣襟散亂的師尊。
他露出雪白的肩,一字型的鎖骨似山巒綿延,幾縷發絲适時枕在上面,顯出幾分旖旎。
簡繁之伸手想要束好師父的衣冠,在冰涼指尖不小心觸到更冰冷的軀體時,他便醒了。
“繁之?”
然而繁之隻是繼續做他想做的,為毫不設防的師父合好衣衫,才笑着抱歉:“對不起,吵醒您了。”
宮觀眺望窗外,碧空如洗,塵世已惘然。
“回去吧。”
也是時候,該回無情峰了。
仙山不如人間熱鬧,不過每次宮觀上山,都有慕名而來的弟子駐足而視,絲毫不遮眼中豔羨。
“小師叔回來了。”
“小師叔下凡做什麼?”
“是帶師哥下凡曆練嗎?”
“聽聞師哥也已境界圓滿了,不過幾年估計也要渡劫。”
簡繁之偏頭問宮觀:“為何這麼多仙圍過來?”
宮觀在他身前禦劍,淡然地說:“為師年輕的時候确實是氣盛了些。”
反正師尊不說,簡繁之去問别人也可以。
仙閣上學,氣氛不同以往,唯一有生氣的似乎是小師妹餘兮兒的笑臉。
“師哥早安。”
簡繁之除了對宮觀,對誰都很冷淡:“嗯。”
環視四周,同門皆神情恹恹,不知道他們離開的時候他山傳來了什麼消息,竟令仙人沮喪頹靡。
先生端着書,無數次講天君開山典故。
“天君在九天之上,早感三界靈氣荒蕪,上無仙魂長眠靈墟,下有妖怪為禍人間。他與其他神共謀滄瀾生機而不被認同,故而以身殉世,隕落凡間。”
“他的臂膀成為昆侖秉甲,他的胫股是方丈緻遠雙足,他的五官賦瀛洲享樂音綿延,他的血液浸潤岱輿每一寸仙土。”
“他的殘體成為了靈脈,影響着四山的氣運。”
有人發問:“那他給蓬萊留了什麼?五山中就蓬萊的衰頹之象最明顯!”
“天君出身蓬萊,怎可把靈脈拱手讓給他山?”有義憤填膺的。
“一個禁地我們守了幾千年,抵抗了多少次魔族入侵?長老們上下翻遍了也沒翻出那禁地有什麼值得我們守護的!”有埋怨者。
先生把書砸在地上,霎時安靜。
他擡高聲音罵醒這些不成器的仙族後裔:“五山從未割裂!靈脈勾連,我山頹,他山亦頹。怎可把自家仙門置于滄瀾命運前?仙道道義你們究竟是背到哪裡去了!”
“劍冢先開,仙界大會提前,望爾勘破天道,為蓬萊尋一線生機,再造天君輝煌,使靈氣溯回三界!”
馬上有人竊竊私語起來,說先生連學也不授了,成天講什麼道啊,心魔啊,靈脈之類的事,一邊叫他們堅守己道不移本心,一邊又歎登天之路遙遙無期,叫人怎能不對己道生疑?
簡繁之沒什麼情緒波動,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現滄瀾境況不該嗤笑,可他分明瞧見餘兮兒嘴角上揚,難抑欣喜。
餘靈犀溺愛女兒,每日都來仙閣接她下學。
幼時簡繁之也想宮觀這樣,現在隻覺得無甚意味。
被人攔下,劍出,擡眸發現是尊者,又緩緩歸鞘。
“蓬萊不是安生之地,對麼?”簡繁之問他,話語實在暗指為何他坐在掌門的位子上卻連傾頹之象都無法預測解決。
無上尊者也已白發,卻俊朗依舊。
“此事不宜在此議。”
他拂袖,眨眼間便到了主峰。
原以為掌門居所會與别的仙人有所區分,竟也是這般樸素,景緻幽深。
掌門請他進屋,簡繁之走在他前,他關門,意料之中地,下一秒門栓便被拴上,輕靈的一聲脆響映襯他并不清明的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