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疼。”
簡繁之看天上劫雲将至,仙劍大會後總有許多弟子渡劫,其中也有一朵是屬于他的。
簡繁之甯願沒有,因為蓬萊萬座仙峰中,屬于他的那座已經親手抛棄他了。
他把儲物袋裡的符咒拿出來,師父從沒有教過他符語,他看不懂上面浸滿朱砂的字,隻知,這符應當能喚來他。
簡繁之沒有問青緣那上面寫着什麼,房門突然被敲響,他把符咒放入裡衣,走去開門。
開門的瞬間刀光劍影,簡繁之束發的布帶被斬落,披散的烏發襯得他愈加頹靡瘦弱。
簡繁之冷冷地說:“趙還椟,同門間不可相殘。”
雙目被符咒占滿的趙還椟茫然舉劍,機械般的招數卻力道十足。
簡繁之太虛弱了,連擋下都費勁。
在趙還椟的鳴劍即将刺入太陽穴時,被趙離濃一劍挑開,她的右腹流着血,顯然先前受過傷,轉身喊道:“快跑!”
簡繁之提步欲出,隻見屋外全是血目猩紅眼的仙或人,把他圍在正中央,手中的劍紛紛出鞘。
趙離濃不能傷同門師弟,轉身朝簡繁之走去,突然脊背一僵,萬目之下,他們如蝼蟻般掙紮,好像活着變成一件沒有意義的事情。
劍光刀影逼至面前,又被铿锵一聲打開。
徐鴻發已花白,他朝簡繁之笑笑,說:“看來小友惹了一場什麼大禍,躲在老夫後面吧。”
簡繁之也用他傷痕累累的身體舉劍,可仍然連凡人的一擊都抵擋不了。
蔣顧言把他護在身後,盡力不為保護同門殺死任何人,朝簡繁之笑,賀道:“師弟這魁首真是來之不易。”
餘兮兒也趕到,幫他制掣着屋裡屋外的禍亂。
“師哥,他們好像想要你身上的什麼東西。”
簡繁之說不出話,當他運氣周身發現無一絲靈力的時候,他就啞然般,似乎所有的語句都同血被嘔在擂台上,埋入黃土裡,祭奠九泉之下不知誰的英靈。
天上劫雲已至,簡繁之才看清,那是他一個人的劫,一個以他一己之力毫無生還可能的雷劫,更何況無人為他守陣。
諾大仙劍大會竟無人來守這個亂子,這個才華橫溢的小輩,被立于屋檐之上的仙神魔們,睥睨着,看他如何盡人事聽天命。
巨大的劫雲翻湧聲震碎神經,原本晚上要舉行的賀典也被打成亂局。
雙拳難敵四手,可餘兮兒還在盡力對簡繁之笑,小小的臉頰沾滿血迹:“師哥莫怕,你得魁首的消息早散布三界,你師尊一定會來救你的。”
蔣顧言為師叔說話:“無塵師叔又去渡劫了,怕是趕不過來。”
簡繁之知道,這些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他的腿被抽空般無力支撐,堪堪扶着桌角,忍受腦海中的呓語。
“傳霜……”
“傳霜?”
一個女子把小孩推進火屋緊鎖房門,凄慘地哭着:“别怨巧娘…别怨巧娘……”
神經似乎被剝脫,給予又撕碎,渾身赤燙蜷縮在地,簡繁之喉嚨發出一種悲鳴,像無辜的杜鵑幼鳥被萬嘴啄死,摔落窠臼時的最後一聲啼鳴。
蔣顧言來探他鼻息,轉頭又對他們道:“沒死。”
安置好簡繁之,三副身軀即将抵擋萬人攻勢,他們的血灑在地上遍開剪秋羅,那是一種隻在魔界深處生長的邪花。
徐鴻一掌拍暈趙還椟,餘兮兒撿了根木棍好幾下才打暈一個,趙離濃被刺傷在簡繁之面前匍匐,抓握住他的手。
兩個人臉上毫無血色,對視她還能拉出一個笑:“對不起,師弟給你添麻煩了。”
仙舟子弟都在此為敵,既不可殺又不可活,這抉擇落在一個魁首身上,是讓他不得不隕落。
趙離濃緩緩站起,雙手扒在梨木桌上,簡繁之蜷在桌下看她,不明不白地去扯她的胳膊,讓她進來躲一躲。
而她隻是笑,呼吸未落地之前,她已身貫萬劍,護着桌下的簡繁之,血濺出灑在他臉上,成為了凡塵界唯一溫熱所在。
趙離濃低聲咳嗽,嬌小的身軀為他擋下一劍又一劍,下牙碰上牙,輕得似乎一回應就會飄散的話語,叫他永世難忘。
“謝謝,衆人唾棄的鳴劍派中,還…還有你這麼一位仙人願意駐足珍重。”
巨大的撕裂聲,像撕開什麼沒有生命的物體,簡繁之長大後第一次流淚,是為了這個保護他而生生從左肩到右胯被砍成兩半的少女,與她的最後一句溫言軟語。
“此恩…濃兒永世難忘……”
她的嬌軀永遠被埋在冷眼旁觀下,定格在數十年前的那場大雨,裴以已傾盡所有,也無人願意信她。
簡繁之指尖不住地哆嗦,倒地不起的徐鴻,鎖骨斷裂跪在地上喘氣的餘兮兒,和傷痕累累的蔣顧言,皆在一瞬被一個黑影打到失去意識。
祂一步一頓地朝簡繁之走來,一步一停,一字一句,黑色的身軀上列出數道隙縫,裡面綴滿的尖牙在嘲笑他的無能。
祂拽住簡繁之的頭發,控制住無力掙紮雙目淋濕的他,把他反手剪在身後,黏膩的觸感從脖頸一直深入骨髓……
血不知從哪流出,簡繁之能感到他的靈絡被整條從後頸抽出,劇烈的疼痛馬上席卷了他全身,忍不住抽搐,祂把他的頭狠狠壓砸在梨木桌上,使他面目猙獰,不住流着涎水:“啊啊啊啊啊——”
手筋腳筋被怪物挑斷,祂把他扔到荒郊野嶺,自生自滅。
子時已過,宮觀還是沒來。
他明明……明明說過……若他得了魁首,便來賀……
淚水劃開血肉模糊的臉,簡繁之掏出緊靠在胸口的符紙,緩緩攏在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