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近康靈之日臨近,簡若均披一個衛将軍頭銜,指揮士兵布防。
旭日寥落的昏光灑在他身畔,九尺男兒手執長纓槍,聲名赫赫,高喊:“必奪回我大觀。”
長城下士兵高聲回應:“奪回大觀!奪回大觀!”
簡若均半跪在觀王面前,雙手呈遞奉上他的劍。
觀王接過,聲色淡淡:“爾為良将,待一舉奪回大觀舊都,将封汝為端康王,于京城賜府邸,以回饋為朕赴湯蹈火之行。”
簡化霖立于一旁,高聲道:“待奪回大觀,衆士兵大大有賞!”
氣焰在此時達到最高峰,似乎勝券在握。
簡若均接過禦賜長劍,披風飄蕩在他身後。
“擊鼓。”
一聲令下,第一陣鼓聲響起。
簡若均對簡化霖點了點頭,留下一句:“護好觀王。”便隐沒于萬千兵士之中。
隻聽聞号角的嚎鳴。
“進軍—破城門!”
粗重的柱木撞擊緊閉的城門,發出洪鐘一般渾厚的聲音,手掌往前,手掌往後,所有士兵配合簡若均的指令,輕易便破開城門,迎來第一波胡兵。
簡若均自當起頭,翻身上馬高舉長槍:“殺——”
縱使是腰肥膀圓魁梧粗壯的胡軍大汗,也不免要驚愕于此等氣勢。
待血染紅月,待聲沉赤水,待最後一擊将鼓擊穿,簡若均五萬兵力以少勝多,打得二十萬胡軍落荒而逃,聲名遠揚。
奪都之戰勝利,幸存的士兵卻在到處尋找簡若均。
他尚留一口氣,倒在血泊之中時,仍緊握大觀的旗幟,生生用旌旗刺穿了面前胡軍首領的胸膛。
“康靈…必定是我大觀的。”
簡若均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句話,依然在挂念大觀。
也不知是過了多久,落于手心的樹葉逐漸變得蔫黃。
簡若均隻着下裳,上身被繃布包裹,幾乎沒有一處皮膚完好,他意志終于愈傷後幾個月的渾噩轉為清醒,撫摸額上的紗布。
簡若均問身後的人:“今年是?”
“清正一年。”
“清正…大觀年号……真好…真好。”
仔仔細細撫摸着黃葉的脈絡,簡若均又問:“觀王已登基,現在要稱觀帝了,登基儀式辦得怎麼樣?”
“恢宏氣派,衆人歡呼。”
“好……端康王是誰?”
那人靜默許久,才回:“簡化霖骠騎大将軍被封為端康王。”
加封儀式在你未能參加的登基儀式上辦,青史留名而你被衆人遺忘。
簡若均沉默不語,手撐于腿兩側,往後仰視軍師,他烏黑的發映在瞳中,顯出無奈。
“先生,我在哪?”
青雲越伸手去拆他額上紗布,幫他換藥:“你希望你在哪?”
“宮裡。”
他希望下一刻便能見到觀帝……
問一句為何說話不作數,問一句當年義父義子情誼于他心中有多淺薄,問一句為他奪回五洲的将領他是不是真的不在乎。
“我于觀王而言,是什麼呢?”
青雲越不應他的話,任他胡思亂想。
是賤民,是棋子,是供人消遣的身軀。
若均啊若均,你是每個字都顯得那樣可憐。
簡若均站起來時才發覺左腿麻木,行走時一瘸一拐;簡若均進食時,才恍覺右臂顫抖不止,傷痕遍布。
“先生,我是廢人了麼?”
青雲越給他沏茶,并未答話。
“所以才要抛棄我,對嗎?”
“你想太多了。”
青雲越給他茶他卻不願喝。
“給我也是糟蹋。”
臉頰被捧起,落入先生如鏡湖的眼眸中,得到些許若有似無的安慰:“旁人看輕你,你也看輕你自己嗎?”
“他是義父,是君上,不是旁人。”
簡若均忠心如一,不懂變通,古闆非常,一個窩窩頭的情誼使他被抛棄後仍能說一句君父之言,好不可憐,諷刺之至。
青雲越早放棄教他站直的念頭,長睫垂下說道:“你在宮裡。”
“現在?”
“對。”
細碎的星蘊藏在他瞳中,軍師撫上他眼睫叫他閉目。
“我更希望你不在。被當成棄子也比在此受盡憐辱好。”
“我隻求能效命觀帝終生,憐辱,我并不在乎。”
“不成器的弟子……”青雲越歎了一口氣:“端康王也在宮中。”
“為何?他既已封王,應該在京城宅邸。”
“觀帝糊塗,封王就算了,把宮裡那太華殿賜予他,視皇權于何處?”
簡若均長睫掃癢掌心。
“難怪乎總聽見什麼簡與觀共天下的無稽之言。”
青雲越為簡若均換藥,問他疼嗎?說疼就像長在心尖上的疣,你自己有,關心你的人也有,會随着呼吸刺痛心扉。
簡若均不明白什麼是心痛,可當他目送先生遠走,方覺寂靜寥落的深院就是心痛,鎖住了他一整個清秋。
一時興起,簡若均以木棍做拐,一步一滞地探索這個用千萬條人命和鮮血洗淨的宮殿。
紅牆根部新生的藓草開出乳白色的花,被黃昏的燈影搖曳得脆弱堪折。
簡若均雙腿無力支撐行走,隻覺眼前這朵花很美,不應長在無人賞識的宮牆。
燈火闌珊處,眼前怎會投下一片陰影?
他日思夜夢的君主措不及防站在他面前,讓人忘記行禮,以為還活在渾渾噩噩的夢中。
簡若均忽地揚起一個笑,眼眸彎下的弧度飽含歡欣,毫不掩藏瞳仁最深處的悅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