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無塵醒時,簡繁之在一旁熬藥湯,眼也沒擡:“師叔要蜜餞麼?”
謝無塵被煙霧蒙了眼,竟恍惚間看到宮觀的身影。
該說不愧是師徒嗎?
“你想知道什麼。”
“我對你和那位妖仙的事沒有興趣,但若師叔想說,我會聽着。”
謝無塵起身,撫着桌上斷了弦的箜篌,為它重新上弦,抹松香。
思慕綿綿落絲雨,愁緒牽牽斷愁腸。
并非此君非所愛,情意難比恨意長。
簡繁之明了,靜靜地把藥汁倒入碗中,遞給謝無塵。
“心魔劫是她讓你叫我渡的。”
“前世應如此。”
謝無塵忽而笑了,嘴角放平面容頹靡的模樣顯出幾分清色。
“盧丹丘說的果然是對的,六合中總要有人覆天道,有人做天道的狗,有人觊觎世間的惡,于是輪回生了禍端,要讓所有人都亡。”
簡繁之不明白:“天君不是全天道了,為何輪回又生事端。”
“隻因天君他……修的是無情道。”
謝無塵小指撫上琴弦,樂音曼妙于指尖流瀉。
“無情道,道無情,除了斬緣劍誅滅的生靈,輪回之下,誰也不會真正地身死魂滅。”
簡繁之知曉六合的法則,說:“我隻好奇黎巧與師尊有何關系,師尊在凡塵境中做什麼。”
過好今生便足夠,又何必在意天道輪回?瑣事隻會亂道心。你我皆在凡塵中,莫讓歸因擾人眠。
謝無塵娓娓道來:“我與你師父緣線因事故勾結在一起,他跟黎巧之事…或許要你自己去問,凡塵境是宮觀的,關鎖還是開放無人能過問。剩餘的……”
學緣道的人就是愛說一堆廢話。
簡繁之隻留下離去的背影:“就知道問你也無用。”
任何能窺視輪回的人,若非守口如瓶,早湮滅于生死之下。
一如盧丹丘,複生還死,永世不休。
“你不問她為什麼認為你是傳霜嗎?”謝無塵追上來。
簡繁之回眸,神色淡然。
“孩子,你是一塊碎片,任何人都有可能将你認錯。”
“你倒不如說有禁制,”他擺了擺手,并不在意謝無塵的話語:“不能說算了,我走了。”
謝無塵目送簡繁之離開。
“看來緣道也登不了天……”謝無塵自說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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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萊禁地名“太上忘情”,常年魔柏橫生,闌風伏雨。
據說曾有子弟誤入其中,像被奪了魂魄般,終日郁郁而不得志,堕落成魔。
宮觀被封為無情劍下第一人時,掌門便把禁地交由他守護,禁地周圍陣法密布,除了他,幾乎無人能闖。
誰也不知道禁地有什麼,人們甚至不知曉蓬萊的靈脈是如何運作的,天君的殘肢都不在此處,靈脈又是何物所化?仙人們隻知鎮守禁地十分麻煩,冒着時刻吸引魔族的風險不說,就是每月無名的狼嚎都足夠令人發指。
簡繁之抱着臂倚在一棵竹木旁,餘兮兒毫無防備從禁地中走出被他吓一跳,轉身便想逃。
簡繁之抓住她的手腕:“師妹是想去哪?”
餘兮兒轉頭朝他扯出一個笑,心虛并不表現在臉上。
“準備回靈芷峰。”
“靈芷峰不在這。”
簡繁之把餘兮兒壓坐在一塊巨石上,居高臨下地看着她。
“為何入禁地?”
餘兮兒拍落簡繁之壓在雙肩上的手,想耍花招:“師兄動手動腳的不太好吧。”
簡繁之去摸劍柄:“那你是更喜歡動刀?”
一副她不回答就要血濺當場的既視感。
餘兮兒歎了一口氣,唇角放平,極其不屑地移開眼,翹起二郎腿,說:“你不是看見了嗎,我在找靈脈。”
“那是蓬萊的氣運,你要做什麼?”
“呵,”餘兮兒擡眼,嬌俏的面容顯得有些瘦削:“氣運?不過是一個登天道的工具罷了。沒有人用,照樣沒有用。”
簡繁之斬緣劍出鞘架在餘兮兒脖頸,她絲毫不害怕地高昂起頭,任刀任剮。
“我這麼做是為了蒼生,無論你信與不信,你都無法阻止我。”
簡繁之冷聲反問:“何以見得?”
蒼生?魔族的蒼生嗎?那些連蒼生概念都沒有的妖魔鬼怪,除了聚在一起造成禍亂,還幹出過什麼事。
白皙的脖頸頃刻間裂出一條血痕,餘兮兒忽然笑了,眼睛眯起來轉向一旁,說:“你師父回來了。”
簡繁之身軀一僵。
“真的,師哥我可沒騙你。”餘兮兒又恢複正常的人前模樣:“再晚的話,怕是難保性命哦。”
斬緣劍歸鞘,簡繁之消失在眼前。
餘兮兒後知後覺撫摸着脖頸,如釋重負地喃喃道:“還好還好,差點以為又要死了。”
流雲疾速滑經身軀,簡繁之看見禅淨扶着宮觀,他的唇那般蒼白,身軀那般無力。
“師父。”
宮觀勉強擡眼,隻見簡繁之雙眉緊鎖,伸出手想要扶他。
宮觀倚靠在簡繁之身側,禅淨撫摸着花白的胡子嚴肅地看過來。
“不勞師父費心了,我回去休養休養就好。”
簡繁之牽扶宮觀,略帶敵意地看禅淨。
“傷好後自己來找我!”禅淨留下這句話就離開了。
簡繁之微彎腰把宮觀打橫抱起,雪發三千落在他肩頸,随着懷中人微弱的呼吸而一下又一下輕撓着心尖。
燃起紫爐的熏香,用靈力一寸寸探入宮觀的經脈,他略感不适地緊掐簡繁之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