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比方冼竹回來得更早的是原作中有人入侵藥師谷的事，一日清晨，不遠處黑煙驟起，接着就是同門的慘叫聲，人流由各處向後山湧動。藥師谷唯一的出入口就在後山。

藥師谷不尚武，弟子所學大多是毒，平日裡整座谷的防禦主要依賴于谷口迷陣及周邊結界，現在看來兩者都已被破。

匆忙逃走之際，宋端眼見着一人前去迎戰，敵人連着同門毒倒一片，接着那個人的頭被一柄飛劍削掉了，骨碌碌滾進樹叢裡。他是頭一次見這樣的場面，連幹嘔都顧不得就和同住的師兄弟一塊逃。

生死關頭。他什麼也來不及想，逃跑時腳下沒注意絆了一跤，摔下了山坡。這一摔引發的疼痛讓宋師兄清醒不少，他想起來自己是死過一次的人，眼下一言一行正是為了取得活着的機會。宋端不明白劇情為什麼會發展成這樣，到底哪一個環節出了問題，而時間緊迫，他不是什麼聰明人，很快便作罷。

後山宋端來過多次。小道及山洞的位置幾乎都知道，他先避了一陣，然後順着一條小路折返。一路上血腥味糊住他的鼻子，地上偶爾能看見殘肢。

離之前逃竄的地方愈近屍體愈多，宋端不敢多留，躬身小心翼翼向前挪蹭，忽聽見有一人冷聲道：“何人擅闖藥師谷。”

這聲音有些耳熟！難道是方冼竹！宋端莫名鼻子一酸，循聲加快了腳步，蹲在樹叢裡見青衣白發藥師手持長劍與數位黑衣人對峙。

*

李懷玉是生氣反而會不動聲色的類型，他低頭淡淡地看着地上的血迹，忽然笑了一下。

笑聲使得他旁邊最近的一個黑衣人遍體生寒，下意識攻了過去，很快眼前天地倒轉，他再說不出一句話。明亮如霜的劍身蜿蜒流下一道鮮紅。李懷玉還是沒有把注意力分給眼前的敵人，仿佛剛才快如一道光的劍不是他出的一樣。

剩下的黑衣人互相對視一眼，又幾人擺了個陣，動作迅速向李懷玉沖了過去，劍光流轉間，白發紅眼的藥師歎了口氣。

宋端是頭一次現場見人真刀真劍地打架，一時間呆了。他看得眼花缭亂，心說着還要我救，要我怎麼救？要我死，我哪裡有機會死

他站在高處，幾乎将黑衣人的動作一覽無遺，其中兩人抽出了袖中的弩箭，心中一凜，即刻繞下去找方冼竹。

李藥師這邊處理得很快，自萬年前絕地天通，三千小世界靈氣稀薄，修仙者寥寥，他恰恰是為數不多能邁入此途的人之一，自身實力絕非尋常武夫能比，縱然眼前人實力不弱，可還是不是他的對手。

他懶得想這些人為誰而來，又是否和他有關，他早年間樹敵無數，虱子多了不怕癢。他帶着一點玩弄心同人過了幾招，又在對方自覺毫無破綻之際下毒或是砍了腦袋。

風聲，呼吸聲，慘叫聲，血腥味。一切再熟悉不過了。

天地間靜默的刹那，李懷玉抹了一把臉上的血迹忽然想，也不知道宋端還活着沒有，若是死了，倒也不用再費心殺了。

……他為什麼非要殺死宋端不可，心裡有個聲音對他道，不是這樣，不是這樣的。

青衣藥師愣神的功夫，四支弩箭齊齊襲來，皆是朝要害而去，箭尖發黑顯然也塗了毒。還未等他有動作，身後他最先殺死的無頭屍體竟然也持劍站了起來。

“你……你是……你們居然用癡人做武器……”李懷玉咬牙道。

沒有人回答。黑衣人無聲息地站在他面前，又擺好了陣勢。

怪異的念頭自李懷玉腦中冒出，使他關節瞬間被冰凍了般僵硬。他劇烈咳嗽，鮮血落在地上。背後那一劍他不可避免要受。

一道人影自草叢跑出，還未來得及說出登場台詞就摔了一跤，直接滾到了李懷玉身側。那大抵還是個少年，灰頭土臉手腳并用地爬了起來，在諸人一臉“這誰啊”的注視下硬生生用□□接住了無頭屍體的一劍。雖然看上去像是哪個昏了頭的弟子誤入戰局不幸被砍。

幸好是低魔世界，衆人體質強悍卻沒有強力的武器。被一劍穿透的弟子還在倒下的時候活着，若是三千大世界中，恐怕要沒有半邊身子。

少年軟綿綿倒在地上，李懷玉反應過來，先斬箭，又将剩下的黑衣人一并殺了。又反手飛出一劍，将無頭屍體釘在一棵巨樹上。

“宋端！宋端！看着我！”

被幾乎一劍穿心的倒黴蛋正是宋端，他看黑衣人要搞偷襲趕緊跑下來，卻趕上無頭屍體要殺藥師的一幕，果斷沖上去把自己人頭送了。嗯……就是過程看起來有些……不怎麼聰明。

宋端失血過多，精神恍惚，眼前方藥師的臉一會清晰一會模糊，他莫名感覺這張臉有幾分熟悉，可真的不記得在哪裡見過。

痛得要死，恨不得立刻斷氣，宋端撐到李懷玉和他說話全靠職業素養：“藥師……您的恩情我……還了……”

李懷玉伸出手指摸了摸他的臉——其實沒有摸到，隻是觸了離宋端面部極近的空氣：“不是。不是你欠我的。”

他沒說下去，聲音又輕又發着抖。

少年的面容和多年前一張模糊的臉逐漸重疊。

快死了的宋端聽不清他說什麼，喃喃道：“好黑……好冷，對了……藥師……我一直很喜歡你。”

講完告白台詞，宋端安心地閉上眼睛。

李懷玉直直地看着他，喉間冒出一聲嘶啞的苦笑，他渾身發冷，哆嗦得厲害。試圖把少年逐漸冰冷的身體抱起來，抱起來幾次才成功，踉跄着不知道朝什麼方向走過去。

聲音還在他耳邊低低地說，你忘了嗎，你忘了自己該做什麼了嗎？

“我沒忘，我沒忘……”

“把他放下。”

随冰冷的男聲一道而來的是銀光似的飛劍。它穩穩停在李懷玉喉間。旋即面色蒼白的劍修自空中落下停在藥師的面前。

“奉西梅氏的少主，稀客啊，”李懷玉露出恍惚的笑意，下一瞬表情無比陰毒，“滾開。”

梅亭道：“他快不行了，把他交給我。”

李懷玉道：“他是我藥師谷中弟子，死了都要我去埋，和你有什麼幹系？”

梅亭額間有細密的汗珠：“他救過我一命，我要救他。”

李懷玉冷笑一聲：“太好了，我救過他一命也算是于你有大恩——趕緊滾。”

“二位先别吵了，既是都關心宋端的性命，就先都去後山吧。”

語調溫柔，叫人如沐春風。來人同李懷玉所差無幾的白發青衣，正是另一位藥師方冼竹。

方李二人得知藥師谷迷陣破一路趕過來，風塵仆仆，梅亭看來也是一樣，奉西梅家自诩名門，斷不會輕易與藥師谷扯上關系。三人對峙，李懷玉率先抱着宋端走過，梅亭也沒再阻攔，收了劍。兩位藥師走後，他猛地吐出一口黑血。

*

人死後會去哪裡？

關于“死”的問題一直被反複提出，關于“死”的答案也千奇百怪。

年少時宋端也想過類似的問題，彼時他還問過發小的想法。

哪裡也不會去。對方語氣冷淡。死了一切都沒了。

但是媽媽說……

她又沒有死過。

宋端啞口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