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整晚,林念将他的随身物品一件件捧在手中,反複确認着它們是否藏有異樣的氣息。他用手摸、用鼻子嗅,可一直翻找到雄雞的第一聲打鳴,都未能找到一丁點兒的可疑之處。他随意扔在腳邊的傳訊紙鶴發散了一整晚的綠光,以往代表着溫和和親近的顔色,一旦被賦予了特殊的情緒和意義,給人的感受便會大不相同。
林念眼球中布滿了紅色的血絲,眼周的烏青竟還襯得他面臉蒼白。當他眼底被綠光充斥,心裡湧動着的隻剩下憤怒和不解。林念猛地從地上站起,長久蹲坐着的姿勢讓他一陣腿麻。然他隻是條件反射地抽搐了一下,而後怒氣沖沖地拾起早前問掌櫃借來的水果刀,捏着刀尖的位置反向一扔,直接将傳訊紙鶴捅了個對穿!
破了大洞的紙鶴失了功效,綠色的光芒頃刻間便消失幹淨,往生錢合成的紙鶴一下子就還原為了普通的紙鶴,而其中暗藏的内容也終無為人所知的那一天了。
林念跌坐在床邊,捂着腦袋痛苦地發出嗚咽,整晚的搜索讓他身心俱疲,此刻隻覺得頭腦發脹,像是有無數的小石頭塊堵塞,倒都倒不出來。昨日泡過暖池後的舒爽被冷汗沖刷了個幹淨,不用照那銅鏡都能想象,此刻他一定是蓬頭垢面、黯然無神。
原來說謊的不是浦弦,而是自己的親爹。浦弦從未在這種事上同他說過原則性的謊話,而反觀林漢霄,卻是處處隐瞞,似乎生怕他知曉了某些事的全貌。
林念将目光投向自己的佩劍,彌望劍才來沒多久,他當然與從前的蒼茫劍更為熟悉。此刻他透過彌望看到了過去蒼茫劍身的模樣,突然想到他的初心其實并不在“出去見識看看”這簡單的一點之上。
折劍的故事早已過了一年半載,雖說已是十分久遠的回憶,但深入骨髓的初衷哪能輕易忘懷?折劍隻是一個借口,他離家出走真正的目的其實隻是為了查清母親當年死去的真相。
正是因為林漢霄對一人的死亡閉口不談,所以他才想要靠自己的力量剝繭抽絲。
我沒有錯。林念想道,錯的是林漢霄,錯在他身為父輩的逃避和牽制。
他深呼吸了幾個來回,重新站起來換了套幹淨的衣物,思緒自他來到周公池後就千變萬化,若換做常人早就不勝其煩,可這一次,林漢霄卻覺得自己完全來對了地方。
從周公池出去之後……
林念猛地閉了閉眼,推開門走了出去。
“公子……”蕭歌偷偷湊近,故意壓低着聲音說道,“昨天晚上有沒有紙鶴來送信啊?”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林念嘴巴動了動,卻不知該從何對他說起。
蕭歌見他此般模樣一下大喜,臉上挂着笑容就道:“浦弦這家夥輸了,我就知道,他要和我們打賭怎麼可能會赢啊?”
林念眼皮一跳,開口就是低沉的嗓音:“沒有。”
“什麼?”
“我昨天晚上的确沒有收到傳訊紙鶴。”
蕭歌不知為何應該值得欣喜的事情卻換來對方不悅的回答,但此時壓抑的氣氛實在不适合他追根究底。言多必失,還是少說為妙,于是蕭歌尴尬地搓了搓手,從林念身側退了回去。
“準備好了沒有?”
浦弦的聲音自十步開外的方向傳來,他手中正把玩着一把木頭簪子,腳下則是一片光秃的草地。
這木頭簪子看上去是個窮困姑娘家的閨中之物,而據浦弦所言,這卻是他一直揣在衣物裡的通傳物。這把簪子連接着距離故園村不遠處的一處村莊,隻要用上它,衆人便無需靠雙足長途跋涉,隻需集中精神,微微将真氣貫入其中,眼睛一閉一睜,便能到達想去的地方。
浦弦此話一出,自然是引來一陣喧嘩,就連易兒和鄭桓兩孩子都忍不住責怪浦弦為何不早早拿出。于是浦弦又将話題引向了周公池,聲稱原本他重傷未愈,真氣也調轉不過來,還是昨夜裡泡了暖池才将本事恢複到了二成。如今他能靈活運用通傳物,一旦确定便立馬告知衆人,沒想到卻隻是換來了大家的百般刁難和不予理解,又振振有詞地将沒良心的名号冠在了六人頭上。
“行了,别磨蹭了,就隻等你了。這樣走下去要找到猴年馬月?”吳遇揮手催促道,“浦弦,我們可不是平等的合作關系,你多歇一秒就是在托我們後腿。”
“你們這四個人,一個比一個無情。”浦弦伸手指着易兒和鄭桓道,“沒看倆孩子都累了嗎,你們能走的路,他們可走不了。”
“我不累!”鄭桓梗着脖子叫道。
“他們走不了有我們背着。”安岚挑眉道,“你行嗎?”
浦弦卻沖他一笑,揮手示意衆人牽住他的衣物。衆人萬般無奈地用兩指提着,而吳遇更是嫌棄得不行,瞥見身旁的林念已經扯住對方衣物,幹脆把手直接搭在了林念身上。
“這樣不行。”林念輕聲道,他握着對方的手腕,盯着他碰上了浦弦的衣角。
浦弦不明所以地看了他們幾眼,他手中簪子浮空打轉,伴随着微光亮起,衆人隻感覺一陣眩暈,下一秒便身處異地了。
“我第一次用通傳物。”蕭歌說道,“原來穿來穿去是這樣的感覺啊?”
浦弦被六人圍在中間,悶哼着跪倒在地。
林念居高臨下地看着他道:“力氣用完了?”
浦弦汗珠挂額,仰頭擡着眼皮,邊起身邊道:“呵,你還是闆着臉的樣子比較好看。”
“油嘴滑舌。”林念評價道。
“我是不行,所以我萬般後悔沒有騎着馬匹來找你們。”浦弦突然沒頭沒腦地說道。
“什麼?”
“我在回答剛才你們吳少爺說的話。”浦弦抵着後腰才勉強站穩道,“我一把年紀了,骨頭都快脆了。如果能有幾匹馬……一匹也行,我倒也不用如此折騰耗費為數不多的真氣了。”
林念搖搖頭,歎息着面向遠方。
“還不是你家主子池子磬池大俠?如果沒有他追着埋伏我們,我們現在都還是有車馬可供驅使的‘富翁’。”吳遇吹了口面前擋眼的發絲說道,“你們當年去故園村有誰是走着去的?跋山涉水光靠雙腳走路,也就是迫不得已、毫無選擇的我們才會一往無前了。”
“買馬的機會很多,是你不想買,還是不敢買呢?”
吳遇擰眉道:“浦弦,你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