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對了。”
林漢霄一時無言,半晌才道:“那他……真是受苦了。”
“我還記得那天是個下雪天……可不是一般的下雪天,是幾十年未遇的大雪。這地上的雪啊,可是比我們腳下的還要厚上幾層。那天我打開門往外跑,腳底闆往下一壓才覺出不對。後來我挪開腳背一看,浦弦就蜷縮在一個還沒有雞窩大的竹籃子裡。”
“那會兒他有多大呢……大約也就五六歲的樣子吧,抱着手臂縮着背,就連膝蓋也抱到了胸口,像熟透了的河蝦那樣躺在我眼前。我在他身上摸到了死人的僵硬,可湊到鼻頭底下又摸到了活着的希望,所以我将半死不活的他撿回了家,照顧了整整一周他才勉強願意睜開眼皮同我對視。那時候救了人就總想收着回報……也不怕你笑話,當時我可真覺得我是個英雄……所以我一邊期待着他同我說謝謝,一邊又霄想着能得到怎麼樣的獎勵,可那孩子第一句話居然是……你猜猜看?”
“你倒不如直說。”林漢霄無奈道,“他一直是個難懂的人,能知道他意思的也就隻有你了。”
“他問我——你就是那個殺死我全家的兇手嗎?”
“出乎意料的回答。”
“當然,我當時氣急了,好心被當成驢肝肺,那個年紀哪能控制這樣的失落?所以當時我丢下他,獨自一人在鎮上躲了三天,回來後發現他又發起了高燒,又救了五天才脫離險境。”
林漢霄發出一聲低笑:“然後你就将他帶在身邊了?”
“起初他隻是需要一個能收留他的地方,而我不僅能供住,還能供吃,且不貪圖他任何東西,自然是最佳也是唯一的選擇。但後來我發現他不愛開口說話,也不願讓别人同他搭話,所以在那時,我送了他一把小刀,開始教他如何防身、如何殺敵,如何為自己的家人報仇。而歪打正着,這件事也将他心裡的刺完全拔除了……”
“你早就想這麼做了吧?畢竟你方才才說過‘第一次見到他時便覺得他很有靈性。’”
“現在想想應當就是這樣的吧……而且那家孩子學得真的很快,也沒對我們這群人偶爾會産生的怪異舉動有任何其他的想法,他從那時起就有着常人比不上的适應力。漢霄啊,這适應力可是一種與生俱來的天賦,這也是為什麼我一直想讓他來拜你為師。”
“你我都在除祟上一定的造詣,為何不像從前那樣,讓他跟着你學到底呢?”
“跟着一個人能學到的東西終究是有限的,你看我,就算現在還有機會往前,最後也一定會觸碰到瓶頸。我可不是那些不講理的大師傅,弟子越過我去向更有能力的人求學,我反倒還會覺得欣慰。”池子磬微微低下頭,手指無意識地在杯沿上打圈描摹,“我這裡太局限了,他應該去看看更廣闊的大地。”
林漢霄噗嗤一笑:“怎麼感覺你是将他當作兒子養了?”
“哪有,說是弟弟才差不多吧!”池子磬笑道,“他今天練得怎麼樣了?”
“有你送他東西他當然很開心,隻是我也沒想到,他不過是誇了句你的小刀好看,你就直接送給他了,這可不像是你從前的作風。”
“我從前的作風如何?從前我不也是個大方的人嗎?甯甯那把鷞鸠傘可是一有名的大師留下的,我送禮的時候不也是痛痛快快的。”
林漢霄嘴邊溢出一道哼聲,語氣似有些愉悅着說道:“你還是和以前一樣遲鈍。”
“遲鈍?”
“不聊這些了。”林漢霄雙手撐膝站了起來,他無視了池子磬想要拉住他的手,緩緩走遠着說道:“你就兀自好好琢磨琢磨吧,我要去看看我家夫人了。”
“漢霄!等等!”
“嗯?”
“有些事還需要你幫忙……”池子磬撓撓頭說道,那臉色是前所未有過的窘迫。“我和吳兄、和成公子之間的關系到底還不如你們親密,有空就幫着浦弦引薦一下吧。我聽說吳兄曾經還玩過飛刀,有機會的話還請他帶浦弦練練手感。還有醫術,那孩子一直對草藥有些興趣,如果成公子願意帶着入個門的話……那當真是幫了大忙了。”
“我知道了……”林漢霄轉身看他道,“你不用擔心,到那時我會讓蕭複陪着一起的。”
池子磬稍稍挺直了身子道:“多謝。”
身處幻境之中,偷聽别人講話的罪惡感也會減下不少。林漢霄抖下寒風進了屋子,獨留池子磬一人留在月下不知想些什麼。後來掃了很久地面的浦弦終于堅持不住離開了,池子磬則一直孤身又坐了許久——直到打了當晚的第一個哈欠才滿意地回了房。林念從寒意中起身,手腳僵硬地甩了又甩,剛想離開此地時,便聽屋頂上傳來瓦片響動的聲音。
一條黑色的尾巴在眼前一晃而過。
是隻黑貓!林念立刻想起白日裡在松樹上發現的小東西,彼時那黑貓正瑟瑟發抖蜷在最高的樹杈之間,沒人能想象它是如何靠自己到達那樣的高度的,但它上的去卻下不來,也不知被困了幾天,隻得喵嗚喵嗚地叫着企圖吸引幫手的注意。而後在他們之中,最先出手的居然是還在練習符咒的浦弦,他施着輕功三兩下就将黑貓揣在了懷中,之後又說着要好好檢查傷勢,直接将它帶進了屋子。
再這之後便沒能見到這一貓一人了,大半夜的,這黑貓居然會出現在屋頂之上,浦弦那家夥,到底有沒有照顧好小東西啊?
林念這麼想着,轉身也攀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