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弦轉過身去,腰間的玉佩在空中劃出一道淺淺的弧度。那是一塊圓形的小玉佩,成色和大小當然都與吳笙何親手打造的那些相差許多,可猛一晃眼卻覺得十分相似。浦弦大約也是在最近得到了它,眼下正是十分愛惜的時候,那玉佩不過在他腿旁彈了一下,就被他拽在手裡,帶着全身以一種僵硬的姿勢落在了地面上。
“蕭複,你覺得他們締造幻境是為了什麼?”
浦弦正仰頭看着他,脖頸兒漏出的肌膚幾乎像珍珠一樣耀眼。
“啊?當然是為了讓大家能有一個好好待在一起的地方了,畢竟如果要找一個世外桃源閉關修煉,倒還不如自己搭建一個比較方便呢。現在我也有些想通了……話說回來,你當時不也在現場嗎?”
浦弦沒什麼表情,卻用一陣兩人都能聽得到的聲音嘟囔道:“燕雀焉知鴻鹄之志。”
林念不滿道:“那你這隻鴻鹄又有何高見啊?”
“我不會滿足于現狀的。”浦弦彎彎繞繞似乎又在說着聽不懂的話,“我的話……隻要是我的人,我都會讓他靠近的。”
“啊?”林念不解道。
可浦弦卻隻是緩緩垂下腦袋,呼着白氣說道:“你到時間了。”
林念耳邊響起一陣水聲,而下一秒眨眼間,原本的世界天翻地覆。
“嗯?下雨了?”
眼前是于晚舒打着一把油紙傘跨坐在忘憂石之上,傘外雨幕降臨,淅淅瀝瀝越過傘邊落下雨簾,漂泊大雨打在樹葉上、打在人身上、打在身邊的石頭上……雨滴子落下又重又響,狂轟亂砸之間把天地都染成了清晨才有的霧色。林念指尖不由微微往外彈出一些,卻在剛一觸及潮濕時猛地收回,雨點落入玉盤又順着反向彈跳而起,側耳傾聽仿佛能蓋住世間所有的雜音。
愚人嫌它嘈雜萬分,可詩人卻稱它為勝似寂靜的沉寂。
油紙傘悄悄偏向着裡側,林念眨眼看着對方,自己全身上下幹燥如初,可于晚舒就沒那麼好受了,她為了給林念打傘便隻能單膝跪在忘憂石之上,沒有油紙傘的保護可是被完完整整打濕了半條褲子。
“啊!”林念終于反應過來,邊推着傘柄邊問道,“我怎麼回來了?”
“你到時間了。”
“這句話他也講過!”
“他是誰?”
“我和你說過的,就是叫浦弦的那個人!”
“有些印象。”于晚舒扶着林念下來說道,“他怎麼會這麼說?”
林念扶住額頭,閉眼回想道:“很奇怪,當時的場景下這句話有些沒頭沒腦的,除非……”
于晚舒眉頭一跳,遲疑道:“除非?”
“沒什麼。”林念把聲音咽了下去,他偏過頭去抹了把臉,眼神明顯有些躲閃。“是我被吓到了,可能沒聽清楚吧。”
“原來是這樣。”于晚舒瞧着他背影沒有追問,舉着傘緩緩靠近道,“休息一下吧,連續進入兩次幻境已經很累了吧?”
林念搖了搖頭。
雨勢較剛才已經小了許多,宛若鋪天小碎石砸下來的那種轟動已經逐漸往細密的珠線轉變,很奇怪,聽到這樣綿密的聲音仿佛也能緩和心裡的焦躁。林念這才擡頭看了看腦袋上的遮蔽物,那油紙傘是明亮的淡黃色,哪怕是傘的内部也被精緻地畫了一些紫色的小花。從大小來看,這傘比起之前看到姑娘們撐着的那種要大了許多,似乎容納兩個并肩站立的成年男子也沒有問題。眼下他和于晚舒都站在其下,兩人的肩頭處也不再為雨水沾濕,可以說是完全、十分地被籠罩在了安心之中。
于晚舒注意到了他的視線,貼心解釋道:“這麼大的傘沒怎麼見過吧?這是我從前一位故友送給我的,聽說還是他請教了手藝師傅,親手做出來的。”
這便不由讓人聯想到甯微顧手上那柄神器,于是林念忍不住多問了一些:“是……哪位故友呢?”
于晚舒道:“已經過去很多年了,有些人啊,在你還沒意識到的時候就已經見過最後一面了,他的聲音、他說話時的神态,甚至就連他的名字也會慢慢變得模糊。到那時,這些能承載着回憶的東西都将變成一生中不可缺少的經曆碎片了,因為隻有看着它們,至少你還能找回過去的時光。”
“說起來,他送我那時還說手藝人大多都将自己的手藝視作為‘天命’,因此哪怕無人欣賞也覺悠然自得。”林念愣愣地看着她,于晚舒淺笑了一下道:“雖說這确确實實是一把普通的油紙傘,但送給我的人曾經也希望它能為我們一家三口遮風擋雨。”
“您說得對。”林念點了點頭道,“師父快去換身衣服吧,現在天氣涼,濕衣服裹在身上可不好。”
“很快就結束了。”
話這麼說着,雨勢也逐漸小了下去,那一刻林念當真以為這如同瀑布般傾瀉而下的大雨真的為于晚舒所控,而他很快又察覺到,迢迢谷的确就在對方掌控之中,這可不是靠他确認之後才得出的事實,早在見面之處,于晚舒就一五一十地向自己坦白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