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這雨……
于晚舒将油紙傘柄收起,狀似随意地拍了兩下褲子烘幹了水分。她走近被大雨澆滅了的火堆旁邊,彎腰拾起樹杈那麼輕易擺弄了幾下,火星子便從葉堆根部冒了出來,随即越燃越旺。
“過來啊,傻站在那兒做什麼?”于晚舒拍了拍自己身側說道,“離天明還有好幾個時辰呢,來和我說說你這次的發現吧。對了,你會喝酒嗎?”
“會,我都這個年紀了,自然是會的。”
“那就好,看你長得嫩,總覺得大人做的事都不太适合擺在你的身上。”于晚舒感慨間摸了個杯子出來,林念猜測這是他第二次進入幻境的時候,于晚舒回房裡拿回來的。剛琢磨到一半,就聽對方介紹道:“你喝喝看這個,這酒可是在外頭的小店裡喝不到的。”
林念雙手接過酒杯,木制的材料摩擦着他的嘴唇略微有些刺痛。“是竹酒!”林念方品一口便驚呼道,“啊……我已經很多年沒喝過這個了,家父曾經做過,可也不是日日都能品到的好物。”
“我就猜到你會這麼說。”于晚舒撫了下下巴道,“竹生長于山野,繞溪成徑,萬物中潇灑,修篁獨逸群。竹海聽雨聲,雨下品竹酒,這樣的生活豈不美哉?”
“還是我熟悉的那個味道。”
“熟悉的味道?不,迢迢谷和你家鄉相差十萬八千裡,怎麼會連竹酒的味道都完全相同呢?”
林念垂下頭,他盯着手中因為杯身搖晃而蕩起的紋路,突然就福至心靈,緩緩說道:“細品的确有别,關鍵還在我自己的理解。”
“那我再問一次。”于晚舒道,“這第二次進入幻境,你又看到了什麼?”
“師父,原先我以為我爹他們打造一個無他人可入的幻境隻是為了自己而創造一片僻靜之地,因為他們是性格相似的人,所以我想……應該也隻願意接納同自己相似的人,換言之,我在仔細思考過後得出這樣一個結論——他們想創造的是一個同化的世界。”
“你能這麼想就說明你看到了他們被排擠嫌棄的時候,我說得沒錯吧?”
“算是吧……當我站在旁觀者的角度,我就有更多的時間去關注真正有除祟本事的人了。我爹他們一行人數衆多,因此走在街上也沒有不懂行的人跑來找茬,但這要放在單打獨鬥的同行身上,就或多或少都受到過羞辱和刁難。老實說,就算過去了這麼久我們這些人也還是難以被所有人接受的,我想就是因為特立獨行,不同于大多數人……我曾在靈漾城的易糧儀式上也感受過那樣的眼神……”
“你說的也不無道理,畢竟要接納一位‘特殊’的人的确很需要勇氣。”
“所以我也能明白為何最終我爹會選擇帶着我在竹園定居,那些年他沒實現的理想,居然靠最簡單的方式就達成了,那個時候心裡想必非常不好受吧。”林念邊玩着手指邊道,“啊當然那隻是我的猜想,我還不知道我爹到底是何打算的,但我覺得一定有地方和我的理解是不一樣的。”
“嗯……所以你覺得,你爹帶着你與世隔絕其實是在和他的過去做鬥争?”
林念點頭道:“渴望得到自己欲望之物是理所當然的,所以換一種形式也沒有問題的吧?”
于晚舒眯眼欲擡起酒壺,眼尖的林念急忙攥在自己手中。空盈的酒杯重新蓄滿,在一陣陣清爽的酒味之中,于晚舒抿唇小小品了一口,這才慢悠悠說道:“你有沒有想過,你把你爹想得太複雜了?”
林念訝異道:“可我爹也告訴過我,人都是複雜的,在絕境前做出什麼行為都是不奇怪的。”
“或許他壓根就沒有想這麼多呢?”于晚舒道,“就像野獸圈起領地,人也是需要一塊獨屬于自己的歸處的。像他這樣的人,沒準很享受孤獨也說不定。”
林念凝望進于晚舒的眼眸,半晌才道:“也有道理……但其實,我們都猜不透對方的想法吧。”
于晚舒默默坐了回去,兩人開始一杯一杯往自己嘴裡灌酒,竹酒乃是天然的産物,喝個幾壺也不會有醉的感覺。當到這一壺見底,林念将空壺往石頭上一放,道:“花用完了,我再去采一些來。”
“現在去還太早了些。”于晚舒道,“連天都沒黑呢。”
林念卻已經在規整自己:“師父,你知道連接遙遙島那條黑湖嗎?”
“知道。”
“那條湖裡一到晚上就會有東西。”
“啊?這就奇怪了。”于晚舒立馬拉下臉道,看情形倒是像真的一無所知的樣子。“那條湖喜夜不喜晨,隻有白天才會有怪物襲擊侵入者,我讓你晚上去就是想讓你平安過河。”
林念停下了手頭的動作,不知所措。
“阿念,不要害怕。”于晚舒随即說道,“你心裡恐懼着什麼,那條湖便會映照出什麼。有時候我們能看見的,其實也是反應我們内心的一面鏡子。”
林念握住肩頭的手道:“但是無論白天還是黑夜,總有一段時間會出現怪物的,不是嗎?”
“白天有怪物也隻是我的說法。”于晚舒解釋道,“帶着你的懷疑去親眼見證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