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陽道:“可以幫着自己理清頭緒。”
“那‘撿人’又是怎麼一回事?”
青陽意識回神,仿佛頭腦重新回到了他的眼睛裡。他轉頭盯着吳遇,恍然大悟道:“你就是因為這個事情睡不着啊?”
“沒有的事……”
被青陽灼熱視線澆灌的半邊側臉有些發燙,吳遇克制着觸摸的手指,忙道:“朱明和白藏不都說撿人不好嘛……大師也是這麼想的,把帶人回來叫做‘撿人’,一定是因為發生了什麼是吧?”
青陽的視線在半黑的屋子中宛若啟明星一般被點亮着,被褥的騷動聲無法掩蓋着他此刻的雀躍,就連不知是誰打出的呼噜聲都壓抑不住他稍顯顫抖的聲線。
“你能幫到我們吧?”若不是礙于此刻的場景,青陽就差跳起來握住吳遇的雙手了。“我記得你……你和大師說過你現在正在研究除祟之道。”
“是……這樣沒錯。”吳遇稍稍被他的熱情驚訝了一瞬,“怎麼?難道‘撿人’這事和濁靈也有關系?”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件常見事,但大師說,我們不用理會也沒有關系……”
事情發生在八年前。
那時的四兄弟彼此還互不相識,而李餘禮也隻是一個剛剛決定在幟福小鎮落腳的、普通的、想要隐姓埋名的木雕工。據說他出于某些不可告人的原因,而下定決心隐藏自己的技能,可金子無論在哪兒都會發光,在幫助鎮上的老人們打了幾副桌椅之後,這位“手上功夫”了得的天才終究還是被人挖掘了出來。
消息傳得很快,卻也沒有傳得太遠。但即便如此,在能傳達到的範圍裡,也足以吸引大大小小的好奇之人前來拜師學藝。這些人中,有些純屬出于好奇,或許唯有小指甲蓋那點大小的人才是真心實意想要求得份經驗。然而無論是哪一類人,通通在李餘禮那裡吃着了閉門羹,畢竟他千裡迢迢躲到如此偏僻的小鎮上,在他人看來,似乎不是在躲債就是在躲着人命。
因此,四兄弟一開始也并不是想做學徒而留于李餘禮門下的。八年前的那一天,李餘禮在一個雨夜中拉開了鋪子的大門,還沒往外頭邁出去,就“碰”地一聲踢到了一個木頭籃子。
那木頭籃子極其之大,這叫李餘禮看着都差點以為是個被砍了高度的浴盆,它若裝着菜,恐怕足夠十頭牛一起湊着腦袋吃。可那盆裡裝的既不是晨間能去菜場買下的新鮮菜葉子,也不是如同話本裡說的那般玄乎,裝着個順流而下的天降嬰兒,李餘禮自認眼神不好,但就借着月亮那一點點微光,也能清楚地看見木頭籃子裡躺了個大人。
說“躺”有些模糊了,應當是一男人抱着自己的膝蓋,胸膛緊緊貼着大腿,像隻瑟瑟發抖的小狗一樣蜷縮在木頭籃子裡。
再淡定的人都要被吓出魂兒來,李餘禮吓得後退一步,打量了好久才敢湊上前去試探呼吸。這人看着臉色蒼白毫無血色,嘴唇幹裂起皮極度缺水。他的胸膛沒有半點起伏,在這夜色裡活脫脫就是一具屍體般的存在。
李餘禮伸手探到他鼻孔底下,微微感受到溫度又驚地縮了回來。他左右看着無人,便做賊心虛一樣開始往屋子裡搬運木頭籃子。這人看着沉重,拖起來卻輕飄飄的,李餘禮本來心裡就急,幾乎沒花多久就将他拖到了門後裡來。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李餘禮雖然像是逃難一樣躲到這裡,可也沒有塵封住這顆跳動的心髒,更不可能冷眼旁觀着當個不見人情冷暖的作壁上觀之人。他替這人換了一套幹淨衣物,又給他蓋了棉被暖了身子,這才發現此人似乎年紀不大,而那蒼白的膚色也并非是生命垂危導緻的,而是這人天生就有着一副清冷皮相。
事情的怪異就是從這裡開始的,李餘禮正因自己救了一個人而心生滿足,可沒想到第二日打開門又對上了相同的情景。門口堵着一木頭籃子,木頭籃子裡蜷縮着一個男人,男人像死了一樣沒有生機,摸着脖子卻能感受到微弱的心跳……
李餘禮雖然訝異,但還是将他拖進了鋪子。
然後是第三天,第四天,每天拉開門尋找木頭籃子都要讓李餘禮養成了病态的習慣。他開始注意腳下,可又害怕真的會踢到新來的東西,在每日惶恐中度過後,第五日裡,他終于選擇了閉門不出。而正是閉門不出的這一天,原先昏迷着的四個人居然同時清醒了過來。
四人從被褥裡鑽了出來,一字排開站在他面前。他們沒有說明來意,卻異口同聲地懇請李餘禮收留他們。李餘禮或許是出于恐懼,或許又帶着點天定的意識,在青陽的轉述中,李餘禮似乎沒有多加思考就答應了下來,并将四人以學徒的名義留在身邊,從此便管上了他們的生活起居。
替沒有名字的四人取名,就像是給這莫名其妙發生的事情添上了休止符。第六日打開門并沒有再出現新的木頭籃子,“撿人”一事好像就此終止。四位學徒的到來讓這沉默的鋪子煥發了生機,李餘禮雖然每天都能被吵到耳鳴,可也慶幸往後能有了更多有趣的回憶。誰曾想到一年後,當李餘禮準備斬隻活雞慶祝這緣分結成的好日子,卻被當晚發生的破爛事毀了好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