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有人?”
“我在等你。”
這姑娘原來會講話?!安岚隔着布料拍了拍藏在胸口的斷舌,貿然想出的推論不攻自破。
“讓我進去吧。”
“你有什麼事可以待在門外說。”
安岚靜悄悄往回縮了縮身子,心道白天看到的果然是假象,看他們這語氣,倒像是黑發姑娘的地位更高一些,這壓制的氣勢可完全不是蓋的。
“怎麼今天……對我這麼冷淡?”
聽聽幹遠這般唯唯諾諾的聲音!安岚惡狠狠歎了口氣。該不會黑發姑娘實際是他們家少奶奶吧?!
“我教你的事你是一項都沒記住,在外人面前這個樣子,是要給誰難堪?!”
黑發姑娘嚴聲厲喝着,叫人實在難以想象這與初見時的溫婉居然是同一人。
幹遠靜默了一陣,突然柔聲喊道:“娘……”
屏息凝神的安岚一個激靈,腦袋直往桌子底下撞去。“嗙”的一聲雖然沒有多響亮,卻将放在桌旁的空花瓶撞了下來。安岚眼疾手快地伸手拖住了瓶底,又害怕門外站着的幹遠注意到他這裡,因此又急吼吼地将手縮了回來,一陣後怕似的撫摸着花瓶表面。
“你屋裡……真的有人?”
“你還要我說幾遍?”
“娘……”
“我讨厭撒嬌的孩子。”黑發姑娘道,“更讨厭晚上不睡覺纏着要娘抱的孩子。”
幹遠又是靜默了一陣了,再說話時語氣便沒有最開始那麼黏糊糊了,聽到安岚耳朵裡倒是和十幾歲的小毛孩兒鬧脾氣時的語調有七八成相似。“我是來找你商量的。”他沉下聲來說道,“那舌頭好像失效了。”
沒料到會在這裡揭曉答案的安岚,無用地往大門那處挪了挪屁股。
“當年我就說不如拿走我的舌頭,是你自己非要信你自己的判斷。”
“我怎麼可能用你的舌頭呢?我不想有個啞巴娘!”幹遠提了提嗓門,突然又把音調降了下來。“反正祖母那麼偏向我,她若是活着也會砍下舌頭親自交到我手中的。”
黑發姑娘深深歎了口氣:“你的執念太重了。”
“我是為了光宗耀祖!”幹遠異常激動道,“現在光求祖母保佑沒用了,娘,你聽我說,我今兒找了個除祟的,他說能幫我把脖子後面的鬼東西給趕出去。”
“哦?”黑發姑娘上揚的語調似乎十分玩味,“除祟的能治這大物?”
“能!他說明日讓我做好準備。”
“明日啊……”
安岚側耳聽着,那黑發姑娘不知是碰上了幹遠的還是抱上了幹遠,衣物的摩挲聲在無人說話的空間裡顯得格外突出。
“明日……就要說再見了啊……”
“啊!啊啊……”
慘叫聲突然充斥了整個空間,安岚下意識要沖出去救人,腳步一收才想起自己的處境。況且喊叫的人是幹遠,黑發姑娘總不見得真的對自己兒子做出什麼事吧……
安岚頓感不妙,幾步邁出就見姑娘正一巴掌按在那瘤子上,她五指極度用力地扭曲着,瘤子上的青筋便呈深紫色一樣在血肉之上築起了城牆。幹遠半眯着眼哇哇大叫,幾分掙紮疼痛卻不敢反抗母親,壓抑的苦楚在轉眼看到安岚的一刻化作無法理解與滔天怒意,他狠狠瞪着安岚,仿佛瞪着一位仇人,在那一瞬間他隻是一個被欺騙的忠誠孩子,好似完全不信自己的娘親會“金屋藏嬌”——更别提這“嬌”還是方才才拒絕他留在這裡的未來恩人。
安岚寸步難行,隻得眼睜睜看着黑發姑娘下了死手,手腕繼續往那深處大力扭轉,仿佛聽到了“啪嗒”一聲,幹遠翻着兩個眼白,在一聲奇怪的呻吟中跪膝倒下了。
“這樣就清靜許多了。”
安岚急忙沖到幹遠身邊,那瘤子上甚至還有着深色的五指印,原姑娘一開始便是不将其掐暈誓不罷休。他又把手指遞到幹遠鼻頭底下,雖然呼吸十分微弱,但好歹還算是勉強活着,安岚盯着他并未全部合上的眼皮看了陣,起身朝黑發姑娘問道:“他不是你兒子嗎?你就這麼忍心下狠手?”
“你沒有孩子所以不能理解。”黑發姑娘将視線從幹遠身上移開道,“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有些孩子生出來也是寄生一樣的存在,這種孩子沒有了可比有了舒坦很多。”
安岚幹巴巴道:“我是……不能理解。”
黑發姑娘指指手道:“把他放到我床上來吧。”
安岚點點頭,他去搬運幹遠時隻覺得這人身體極其沉重,根本不是他這身型該有的重量。當幹遠趴在他肩上時,宛若有一座小山如此壓制着他,而他就是那被壓倒在山底下的猴子,可對面淡然看着他的并非是好心願來救助他的僧人,而是把小山壓在他身上的佛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