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塵劍重新插在泥地裡,斷臂濁靈也因此脫離了山陰神石像飄至空中。隻是她的表情不再如第一次初見時裹挾着濃濃的的恨意與不甘,更是一種解脫過後的輕松與安然。她主動飄至蕭歌面前,蕭歌同她打了最後一個招呼,将她消滅在了寂靜的破廟之中。
做完兩件事,蕭歌明顯松了口氣。他身旁的易兒顯然對蕭歌突然的态度轉變感覺不可思議。可蕭歌沒法在現在就對他完全解答,因此牽着他的手走到了破廟門前。
那裡聚攏着許許多多的村民,受斷臂濁靈的影響,即便她離開之後,也依舊将震懾留在了外頭,被親人們附身的村民仍舊沒能趕跨越那條邊界。蕭歌擡腳邁了出去,現在他宛若一位民間頭目,站在了一個看上去能對他們發号施令的最佳位置。
“差不多該輪到你們了。”
蕭歌拍了拍手,将真氣撤了下去。
這一刻,他覺得自己有些像掌握别人命運的高位者,但他面對的隻是一群手無寸鐵的無辜百姓,因此這種想法并不成立。面前的村民們逐漸從被操控中蘇醒了自己的意志,奇怪的是他們并沒有對這種幹瞪眼的情況有多詫異,好像突然失去意識,再到醒來之後出現在完全不同的地方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蕭歌摸了摸下巴,他在來到死谷後确實撞見過許多回相同的情況,他也自認或許是自己的到來使村民們的異樣變得愈來愈頻繁,可他不認為就這麼幾次,便能讓村民們心安理得地接受這古怪的局面。
除非他們本就不認為自己奇怪。
難道就像前頭幾人說的那樣,在死谷的無名村裡,真的存有着兩個靈體共享一具身體的古怪風俗嗎?
“我發現了個秘密。”蕭歌雙手背後,挺直了胸口說道:“你們有時候會變得不像自己。”
剛才還呆愣地保持沉默的村民,在短暫的愣神之後,立刻恢複了初見時的熱情。“小夥子,你這說的是什麼話?”
“奇怪了,大娘。”蕭歌撓撓頭道,“我方才叫你,你怎麼都不同我說話呀?”
“沒聽見呢,我耳背。”
“這麼一看,臉也有些變了。”蕭歌佯裝仔細端詳道,“剛才你看上去可沒這麼兇,是要更加……平和一點的。”
被指到的大娘倒吸了一口氣。
“别怕别怕,我雖背着兩把刀劍,可絕不是欺軟怕硬的江湖二流子。你們可能不清楚外頭,最近幾年怪事變多了,江湖上就需要有人處理這些事,我們就是處理這些事的人。”
蕭歌一手攬住易兒說道。
“别看我們一大一小,年輕好勝,但是這……手藝還是挺靠譜的。我和我弟弟一路走來,看過不少事,幫過不少人。這其中有一件就挺有意思。說北城有一姑娘死了娘,她因内心不舍夜夜跑去墳頭啼哭,年年日日周而複始,終于将她娘親的思念給喚了回來。于是有一夜姑娘不小心在墳頭睡去,醒來後就發現自己竟能和逝去的娘親對話了,她在心裡說一句,她娘就在她心裡回一句,她在外頭幹了什麼事,遇見了什麼人,在她娘那裡全都沒有秘密。結果有一天,姑娘看上了個窮小子,這窮小子是個撿破爛的,但心地善良,巧合下幫了姑娘許多次,姑娘不計貧富,便也就心悅上了他。可她心裡的娘絕不容許自家閨女嫁給這樣一個窮小子,于是她開始在心裡勸姑娘,說這門不當戶不對,最後還是姑娘自己吃骨頭。她在心裡勸姑娘一句,姑娘就在心裡不耐煩一次,她心底認定了窮小子,久而久之,便覺得自己娘親甚是多言,這三天兩頭的勸導讓她自己的心意也有些動搖。于是姑娘決定忽視娘親的勸說,偷偷計劃了第二日就去同窮小子同房。可她忘了就算她刻意避開,她的一舉一動都在娘親的注目之下。她娘知曉了這事,便誕生了控制姑娘的意識。由于她的欲望太過強烈,因此就在這一日到來的前一晚,她娘成功掌握了姑娘身體的操控權……”
蕭歌滿意地環視了周圍,頓時覺得自己的發言還算不錯,便立刻在衆人聽八卦的津津有味中輕咳了一聲繼續說道。
“與窮小子的約,她娘自然是沒去赴的。并且,她娘怕姑娘醒過來後仍舊執迷不悟,便萌生出了永久霸占身體的念頭。你該說……是母親護子的念頭過于強烈,還是她娘隻是單純看不起窮小子?總之,這麼一熬就是好多年,她娘一霸占姑娘的身體,就将她從黑發熬到了白頭。起初幾年啊是最吓人的,黑發的身體卻有着白發的思想,周圍人都說姑娘看似沒變,這心裡頭卻像是一夜之間變老了。後來幾年,當姑娘真的長成了銀發,此番話倒是沒什麼人再說了,但卻流傳起姑娘是個老妖精的傳言,叫人平白遭了别人嘴上的污蔑。當然,她娘并不是要以此舉讓姑娘徹底消失,她從一開始就是帶有目的的,而這目的就這樣支撐了她幾十年。直到她得知窮小子因一場大病去世,這才敢放心地将姑娘的意識放出來。而當她躲藏在心底又一次同姑娘交談時,發現姑娘居然完全知道這些年裡發生了什麼事,但隻知道卻又什麼都做不了的無能為力早在心裡将她徹底逼瘋。被放出來的姑娘就隻剩嚎啕大哭,并在夜裡終難忍受,一頭撞在柱子上,帶着她和她娘一起離開了人世……”
蕭歌停了下來,他從村民們的眼神裡看到了些許動搖。
“我們也是偶然來到死谷,若不是跌下預言山,倒還真不知道這裡還有人住。路遇此地隻是覺得有些異樣,故而将此故事随便一說。大家也就随便一聽,就當圖個樂子,千萬别忘心裡去。”
“小夥子,你有話不如直說。”
“大爺,我這人說話沒分寸您别介意。但如果你們不願意,我也不會強求的。”
大爺小心試探道:“你真不是來收拾我們的?”
蕭歌爽朗地笑了幾聲道:“我又不是那催命催債的,你們不願意,那就不願意吧。”
“這……身體裡有兩個人當真不是好事?”
“你覺得是就是,你覺得不是就不是。”蕭歌道,“有人在心裡陪着說說話,不也挺有樂子的。”
“你說的那個,和我們好像有些不太一樣。”一位大娘突然出聲道。
蕭歌精神道:“有什麼不一樣?”
“你說姑娘都知道她娘幹了些什麼,我們不一樣,我就不知道我娘幹了什麼。”
“喂!你!”一旁的大爺急忙撞了大娘的手。
蕭歌道:“你娘出現時,你是完全沒有意識的嗎?”
“是啊,什麼都不知道。但我也不害怕,我娘總不會害我的。”
“原來如此。”蕭歌直起身道,“如果我沒理解錯的話,你們所有人應該都能和自己的親人對話吧。”
村民們小聲商量着,而蕭歌一眼就望到了躲藏在角落裡的熟悉面孔。
“我方才不了解情況,不小心幫了位朋友。然後就發現啊,他的身上居然長出了和親人一樣的胎記,那具多出來的靈體上,其相同位置也有塊一模一樣的胎記。你們可能認為這是好事……但這一點你可得聽我的,那不是好事,那隻是說明你們的融合加深了。你們有沒有想過,當胎記越來越明顯,你們之間的連結越來越深,終有一日也會像故事裡的娘一樣,完全取代姑娘,成為一個新的人?”
“如果是親人的話,這樣也沒什麼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