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是他從成笙嘴裡知道的方法,當一個人的真氣強大到某種程度之時,是可以通過這樣的辦法來給同道之人查找病根的,練武時傷到的經脈、因為整日與濁靈打交道而緻使的體内真氣混亂……與真氣相關的毛病似乎能從這類人身上得到比普通大夫更為準确的答案。因此曾有過一時,習武之人在達到某種境界後,轉身棄劍持針,改行當一名醫治除祟師的大夫,竟也因此擺脫了從前窮困潦倒的處境,搖身一變身纏萬貫,從不少同行手裡賺取了豐厚的酬金。
物極必反,嫉妒與仇恨就像黃梅天的烏雲與落雨,飄不完也下不停,更是在特定的時間裡讓人有着對方的“強勢”會将一切都趕盡殺絕、天翻地覆的錯覺。從前情同手足的兄弟,轉眼就因為幾顆碎銀子反目成仇,于是從那時開始,銀針不再隻是治病救人的工具,而是成了點上死穴的陰招。這場“你殺我,我殺你”的幼稚戲碼毫無疑問将除祟師的從醫之路給堵上了,現如今或許還真的存在依舊行醫的除祟師們,但他們大多躲躲藏藏,絕不會容忍自己的病人将自己存在的事實輕易地透露出去。
林念能夠理解想要隐藏自己的心情,因為他的身邊就有着同樣境遇的成笙。
真氣渡入于晚舒的手腕,順着血管向對方的熱量中心襲去。他的真氣如溫煦的春風,即便同于晚舒的真氣交纏在一起也不易被對方察覺。林念一直偷偷觀察着對方的神色,于晚舒的反應正告訴他并無不妥,于是他稍稍大着膽子将自己真氣的觸角往前挪動了幾寸,僅僅幾寸的距離便能助他看清更多的答案。
“是從……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什麼什麼時候開始的?”
“不舒服……吐血之類的,師父,你就隻吐過這一次嗎?”
“當然。”
“可你應該不舒服很久了吧?”林念對上于晚舒的視線道,“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是因為那個少年闖入者的影響嗎?”
“不是。”于晚舒堅定地否認道,“阿念,隻是你想多了,我今天的吐血碰巧隻是個突發事件罷了。”
騙人。林念想道,明明就很久了……為什麼要一直強忍着呢?
“我覺得你需要找人好好看一下……額,我是說,就算這裡沒有其他人,但或許我能幫上忙。”林念拉着于晚舒的雙臂,想要先将她從忘憂石上拉下來,于是邊扯着對方的袖子邊道,“師父你坐在上面太别扭了,還是先下來吧。”
誰料于晚舒竟在這時增加了抵抗的力氣,方才輕輕一推林念隻是輕如微風托過臉頰,而此時的往外助推就别有一種嫌棄與規避的感覺了。要說是在嫌棄或規避林念這可絕對不可能發生,因此林念幾乎沒有猶豫地将視線落在了忘憂石上。
此舉被于晚舒完整地落入眼中,立刻道:“阿念,我沒事,我隻是方才打坐時想了些有的沒的,所以才被大意鑽了空子。”
“我覺得不是。”林念直言道,“師父你說過的吧?忘憂石是迢迢谷裡天然生長而成的奇石,你隻是偶然發現了它的妙用,對于它本身而言,是好是壞,是對人……”
“好了,好了。”
就這兩聲裡似乎已經帶上了不悅的情緒。
“我猜到你在想什麼了,但你不能将我身體的問題歸結于一塊死石,如果它是活着的,恐怕現在就得跳起來為自己申冤了。”
林念将手心貼在了忘憂石上:“我并不是瞎說的,我是真的覺得這石頭……”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于晚舒這就将話堵死了,林念後退一步,主動在這場戰役中敗下陣來,眼下他就算拿到了确鑿的證據也沒用,他在此時此刻永遠也無法戰勝坐在忘憂石上的人。于晚舒似是有些警惕地盯着他,她眉頭緊鎖,表情比剛才僵硬不少。她端正坐着,姿勢間更是有些想要防備的意思,從前那個溫和逗笑的于晚舒暫時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不怎麼熟悉又非常熟悉的陌生人,恍惚間叫林念也難以完全猜透對方的想法,隻是憑借着直覺知道自己可不能嘗試與她硬碰硬。思索間,或許是林念自己的表情也在不知不覺中被同化的,于晚舒盯着他突然就搖了搖頭,她緩緩閉上雙眼,一雙蒼白的嘴唇仍舊保持着不久之前的原樣,倒是胸前的血漬映襯着整張臉還顯得光彩一些。
于晚舒重新進入了入定的狀态,林念觀察了她的身姿許久,臨到晚間才放心離開,他給于晚舒留了封信,說自己會回到遙遙島上繼續尋找那位少年闖入者,讓師父自己吃好休息好,不久之後會再回來看他。
林念走出那附近,也确實如信中所寫回了趟遙遙島,隻是他在信裡撒了個一半的小謊,比起已經破解的遙遙島,現在沒有什麼比弄清于晚舒身體虛弱的原因更為重要的事了。從遙遙島取來了必須的材料,他在迢迢谷其他區域裡晃了好幾圈,同樣拿捏着于晚舒生活作息時間的他,在确認于晚舒離開忘憂石後,回到了那塊無人的石頭跟前。
夜晚很寂靜,周圍的篝火已經熄滅了,沒有了木頭燃燒的聲音,就連腳踩落葉的聲響都能在耳邊無限放大。
于晚舒在忘憂石上坐了一天,林念差不多也就看了一天。他回想起自己坐在那上頭時,透過忘憂石本身的力量居然回到了林漢霄的過去,以旁觀者的身份知道了想知道的一切……那麼于晚舒呢?她坐在上面是為了什麼?也是為了看到過去重要的記憶?或隻是單純地借助忘憂石來恢複自己的真氣?
林念将手心貼在忘憂石上。
不,不可能是為了恢複真氣。同前一次倉促得出的結論一樣——忘憂石非但不能恢複真氣,似乎還在有意無意地抽動着于晚舒的真氣。
這是為什麼呢?林念拍了拍忘憂石。
以于晚舒的本事,她不可能不知道忘憂石于她并沒有好處,人們對于沒有好處又勞民費神的事向來退避三舍,怎麼還會有人梗着脖子往前犧牲呢?
林念從衣袖中掏出了一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