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不朽是個熱鬧歡快的小鎮——這一點和林念想象中的“三不朽”似乎有着完全相反的第一印象。嚴肅的名字下是歡快生活的百姓,他們像所有地方的普通百姓一樣,擺攤生活,賣些手作的小東西……日常生活下也體現出了樸素的民風,叫人倍感親切。隻是有一點似乎應當被視為當地特色,當林念走在大街上時,才後知後覺意識到了這一細節微妙的不同之處。
在三不朽當地,應當是有流行着名為“編繩”的風俗,不同顔色的粗繩以百态纏繞打出了漂亮的線條,它們有的像麻花一樣被少女垂蕩在發間,有的則像五彩斑斓的繩鍊被男子們佩戴在自己的胸前……編繩是一種融入生活的裝飾,這裡的人們離不開編繩,而編繩也離不開三不朽百姓們的巧手,兩者相輔相成,逐漸成為了三不朽的一部分,或許也正因為彩虹般明亮的色澤,才讓三不朽百姓在五顔六色的編繩下,散發出比任何其他地方的人更為開朗和積極的氛圍。
林念在一處編繩攤位前停下,人身的陰影倒映在攤位之上,無意間包裹了攤主的整個身子……這吓得林念急忙往旁處一跳躲讓,好在那攤主并沒有收其影響,隻是低頭一陣苦幹,五顔六色繩索在他手中變得聽話許多,幾下反轉就組成了一條細細的麻花辮!
這條鮮豔的麻花辮屬于攤位前的小男孩。小男孩從攤主手裡接過麻花辮,謝絕了對方要幫忙的好意之後,摸索着就往自個兒腦袋頂上摸去。于是麻花辮變成了“狗尾巴”,在他娘親親熱熱的愛撫之中,兩人笑着結束了這次的采購。
小男孩轉身離開,率先映入眼簾的就是林念的腰側,他慣性看了一會兒,而後盯着林念眨了眨眼睛。他娘親催促着他趕緊跟上,小男孩聽話地往前跑了幾步,而還沒走出多遠,小男孩又一次扭過腦袋,這一次視線的落點竟還是林念的腰側。
腰側有什麼東西?
是林念一直挂在那邊的彌望劍。
至于劍上……
原來如此。林念這才恍然大悟道,在三不朽生活的人們習慣了編繩的鮮豔,似乎也隻能接受這一種打扮,因此便會對從沒見過而又相似的東西格外敏感。往生錢早已被他從胸前挪到了新的位置,難怪這一路走來,總覺得擦肩而過的人們正不斷被自己彌望劍劍端垂挂着的往生錢玉佩吸引着視線。
大人能藏,小孩的視線卻不加以掩飾。往生錢玉佩被赤裸裸地凝視着,無聲等待着沒有方向的審判。
畢竟,林漢霄的往生錢在過去一部分人的眼中,可是“不詳”的存在。
那三不朽的人……
林念想到這裡,下意識地伸手将往生錢包了起來。
“诶,你這好東西為啥要擋住啊?”
“好東西?”
“是啊,你手上那個玉佩,可不就是好東西嗎?”
說話的正是那編繩攤主,如今攤位前隻剩林念一人,攤主便一邊動手編着一邊同這唯一的客人搭着話。“沒看錯的是往生錢吧?”攤主擡眼又看,道,“這麼好的東西可不能藏起來啊,會影響你的氣運。”
“你為什麼覺得它是好東西?”
“看着你年紀也不大……你是林漢霄的什麼人?”
林念倍感訝異,着實沒想到在三不朽還能找到老熟人,他想了想其中的利弊,最終還是決定以坦誠換取更多的情報,因此說道:“您認識我爹?”
“哦……你們是父子關系啊,難怪看着有點像,那這往生錢也必定不是假的了。”攤主探出整個上半身湊近了去瞅那玉佩,他雙手牢牢把住桌邊,差一點兒就将東西全都掃到了地上。“你爹可是個傳奇人物,他那本《陣百道》在我們這兒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人人都傳他一枚玉佩挂在腰側,走起路來紋絲不動,就是風吹也絕不搖擺,定是施了術法進去。這麼看來……你比起你爹還是要差一些的。”
“你們不害怕?”
“害怕?為什麼要害怕?”
“《陣百道》一出,黑的白的,混處各道人士幾乎都摻合了進來一起學授。這好的壞的,做好事的人用它行善,做壞事的人利用它作惡,我聽說當年可因為這本書而害死了許多無辜之人,《陣百道》也因此被封禁。一本應該從大地上消失的禁書,你們難道真的不害怕嗎?”
攤主直起身,他盯着林念看了一會兒,突然捂着嘴放肆地笑了幾聲:“你既然對他有這麼多意見,怎麼還坦坦蕩蕩接受了那個身份呢?往生錢是你爹的象征之物,也會叫人聯想起《陣百道》,你若真的讨厭,就不會還把它帶在身上。除非你也覺得這事無理。”
林念皺了下鼻子道:“我能問問原因嗎?”
“原因?還能因為什麼呀,當然是因為你爹太厲害了。”攤主坐下身道,“三不朽向來敬佩開創之人,你爹也算白手起家,将自個兒的術法宣布到大地上各個角落,這還不足夠你自豪的麼?這樣的人,在我們三不朽可是少有的。”
聽畢,林念倒是松下了口氣,于是道:“這我倒是沒預料過,二十多年以後,我還以為大家對我爹就是兩種态度,忘記,或是避而不談。”
“出乎意料了?”
“倒也不是。”林念微微一笑道,“就是覺得,三不朽應該挺讓人放心的。”
攤主又笑了幾聲,将拿串編繩遞到了林念手上:“這個就當作見面禮。你們這些除祟的或許會因為覺得自己特立獨行而感到不自在,但是在咱們三不朽完全可以放心這一點。三不朽向來崇尚力量,有真本事的人才能在這裡生活下去,你和你爹這樣的人,咱們是歡迎還來不及,可得享受些貴客待遇的。”
他伸到林念面前抖了抖手,示意對方挂在腰帶之上:“挂上吧,挂上吧,雖說不太好看,但這樣也算是入鄉随俗了嘛。”
“多謝。”
“三不朽的女人能挑扁擔籮筐,三不朽的男人個個壯如猛牛。男女之别?在我們這兒壓根就不存在,再說這男人女人都是人,原本就沒有什麼區别。”
“您能說出這番話,确實很了不起。”
“沒遇見過吧?”被誇獎了的攤主得意起來,“那是被教得好,‘力聚乃用’,‘力聚乃用’,隻要跟随了‘正确的人’,這日子當然是越過越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