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鶴将迅速意識到那位韶光便是破局的關鍵:“韶光何在?”
那無名鬼魂依舊自顧自地呢喃着:“韶光,韶光……”像是沒有聽到戚鶴将的話。
邪魔之氣使得戚鶴将痛苦難忍,他急得又問了一遍:“韶光何在?!”
“韶光,韶光何在?……韶光易逝,韶光已逝……”那無名鬼魂說着,突然發起狂來,“給我償命!給我的韶光償命!都去死!!”
黎梓神君驚叫“不好”,護着戚鶴将和鴦未眠後退,随後上前對着那鬼魂當頭一擊。
戚鶴将和鴦未眠在一旁看得着急,屢次想要出手但又怕傷到了黎梓神君。可黎梓神君卻突然停下了攻擊,安靜地飄在空中。下面站着的兩人不知她這是何用意,但看着那無名鬼魂過來就要給黎梓神君一擊,大喊:“小心!”
可無名鬼魂從黎梓神君身體穿過,後者毫發無傷。黎梓神君冷笑:“果真如我所料,你已轉生投胎,徘徊此處的,不過是執念虛影。”
那無名鬼魂的執念被拆穿,一時氣極:“你!……你們來此,究竟想做什麼?”
黎梓神君把回話的任務交給了兩孩子,自己慢慢坐下調整神息。
鴦未眠對那執念行了一禮,道:“我等本無意擾逝者清甯,隻是想知道,這位韶光與您,究竟為何在此處?”
那執念見自己已被識破,當下隻有穩住幾人才有可能保韶光安甯,于是回答:“韶光,是天國唯一的郡主,她父親是當朝唯一的異姓王。二十年前先帝親封她的父親,二十年後當今聖上又親封了她這位郡主。
她父親的舊友,是當朝将軍的父親……”
***
明和前四十一年,也就是一百五十三年以前。那時候,這片土地上的王朝,稱“大梁”,也就是後來史書上記的“前梁”。梁帝東征,在鬓棠湖畔大敗,橫屍千裡。
連年征戰幾乎耗盡大梁國庫,此戰慘敗鬧得全國上下人心惶惶,百姓紛紛起義,在全國各地先後建立了大小七個政權。外敵一再入侵,直奔國都而來。
國家存亡之秋,十五歲的韶光提着長槍就上了戰場。她與彼時同齡的齊之諧跪于王前承諾:“國亡,則臣絕不回京。”韶光平定國内的大小起義,齊之諧則遠赴國界将入侵者驅回原定交界線外。
順便說一句,這時的韶光還不叫韶光,她的本名為何清淺。
兩位英雄骁勇善戰,僅三年齊之諧便完成使命回歸國内,将還活着的将士一個不少地帶了回來。來不及堂前面聖便又與何清淺一同滅了大梁王朝上最後一個起義政權,全國政治歸一。
齊之諧與何清淺軍功赫赫,當賞。他們自然向皇帝求旨賜婚,卻不料皇帝在聽到這話時笑容一僵,随後裝作無事一般醉倒下去。這賜婚也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收了場。
次日,皇帝頒布了兩道聖旨,一道要封何清淺為昭陽郡主、入住東宮,一道封齊之諧疏欲将軍,婚與尚書嫡女。二人接到旨意頓時便明了皇帝對他們心存懷疑,這兩樁婚事偏又讓兩人受益匪淺,天下人便會贊賞聖上厚待大将。
既分散了兵權,又得了民心。
“不勝帝王心……”何清淺鳳冠霞帔,遙遙望着台階之上自己要嫁的太子,“齊将軍,您恨不恨?”
再次相見,已時過經年,二人隻互相拱手行禮。齊之諧的一句話,陰差陽錯回答了何清淺出嫁那日的問題:“山河無恙,從今唯願愛恨入土。”
太子此時出現在何清淺身後:“太子妃與齊将軍,在聊什麼?”他笑得溫柔,卻不知心裡頭是否如面上一般。
察覺到宴席上衆人的視線似乎都聚集在了三人身上,何清淺舉起手中的酒:“上一次與齊将軍共飲,還是在血戰之間。齊将軍,此酒敬您、敬山河!”
齊之諧配合着她端起酒杯:“敬山河。”
後來的大梁一度繁盛,直至年後皇帝病逝,太子即位。
登上皇位的自然是太子,但他的結發妻子、東宮唯一的太子妃卻隻是貴妃,後位空懸。
何清淺心裡自然是有怨怼的,但硬是自己忍着沒有表現出來一點不滿。
新帝登基第四年,何清淺屏退所有宮人,合上房門,心裡還着一塊呐喊自由的千斤巨石。
這麼多年,帝王從未想過把哪怕一個虛名留給委曲求全嫁給不愛之人的結發妻子。可見帝王多薄情。
幸好,他的結發妻子也不愛他。
何清淺寫了一封書信,送給宮牆外的疏欲将軍。落款用的是“昭陽郡主”的稱呼,而不是“淺貴妃”。
将軍的回信上沒有字,而是一幅槐樹畫,樹上槐花開得正好。
何清淺在燭火下用目光一寸一寸描摹那幅畫,火光跳躍、明明滅滅。
***
明和前三十四年四月,宮中失火,貴妃何清淺被困房中,死于火海。
——當然,這是史書上所記載的。真正的何清淺在火光之後、瞞過天下人逃出了皇宮。
“昭陽郡主,這一步走出去,便沒有回頭的路。”城門前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齊之諧正一身便服與何清淺說着。
何清淺點頭:“我知道,但不後悔。此番,多謝将軍相助。”
“一路平安。”
“多自珍重。”何清淺聽見自己的聲音似乎顫了顫。她帶着足夠過完後半生的金銀走出那城門。
齊之諧就站在原地看着,喉頭像是被什麼哽住,難受得緊。各自婚配,他們已然不再可能像少時那樣無所顧慮地遠走高飛。
“我的妻,需要我。”這話本是齊之諧想對何清淺說的,但何清淺自始至終都沒有說過要讓他陪自己一同離開的話。
他們兩人,都顧及着彼此情愛之外的人。
可是後來,這個何清淺為了替新帝穩固民心而在深宮忍了四年的國家卻因新帝的殘暴統治而步步走向衰敗。
——明明,她為了不讓先帝被百姓所猜忌,忍了四年、而非在嫁他之前就假死。可這個國家,為什麼還是滿目瘡痍?
大梁地大物博,而今政局腐朽、國力不複弱肉強食,外國自然不可能忍住不動一動這塊流油的肥肉。
何清淺當初為了求個安心,落腳在國家邊境,氣候之類的條件是惡劣了些,但此處是絕不用擔心會被皇帝查到的。而因此地處在大梁與鄰國的交界之處,故而鄰國以此為切口,展開了對大梁的進攻。
當地的軍隊自然奮起反抗。起初因着是一場保家衛國的正義之戰,大梁軍隊的确占據優勢,但畢竟供糧不足,此戰未能速速解決,大梁漸漸敗退。
因為遠離京城,這裡的人并不多麼了解大梁的政局如今何其混亂。先前鄰國來犯幾乎屢戰屢敗,雖然後來大梁逐漸退出優勢,但起初大家都不認為這是件什麼大事。
直到戰後第三月,前線崩潰,侵略軍入城。
那些人像是從深淵裡爬出來的惡鬼,所見年輕壯丁皆就地俘獲、不服便殺,老弱婦孺則另有安排。
而此時朝廷仍未見有相助之意。
城破第七日,何清淺終是看不下去,騎上當年帶出的馬要趕往京城。将要出城門時看到了路邊躺着個看上去五六歲的孩子。
城中大多數人都被俘獲,被殺的也多是在各自家門裡,所以何清淺理應覺得這孩子還活着。她翻身下馬去探那孩子的鼻息,果真還活着。
——鬼使神差地,何清淺帶上了這個孩子。
起止點之間隔了十二座山、萬計城池,而何清淺快馬加鞭,不到一月便到了京城。
時隔多年,何清淺與曾相悅的少年将軍再度重逢,不過一人風塵仆仆、一人精神不振,實在是不太體面。
何清淺來的路上對當今政局都或多或少有了了解,但見齊之諧這幅模樣還是不由得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