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之諧讓她走,遠離大梁。
“你在說什麼?讓我走?!我此番前來、不遠萬裡,就是為了将邊境城破的消息帶回京都、遞交聖前,可我趕回來了,你卻要我走?!”何清淺顯然是氣得不輕,“你瘋了嗎?”
齊之諧反問:“那你呢?你沒瘋?為什麼城門破開,敵軍入朝廷能做到不聲不響,你心裡沒數嗎?你為什麼還要一路趕回來?我不信你真的不懂,當今皇上昏庸無道、朝廷奸人橫行!那窮山僻壤之地的城在這些人眼裡根本不值一提,你回了此處也沒用!”
“但我要救那些人!”
“你救不了!他們生在這樣的國家,那麼就是神明下凡也救不了他們!”
“我不管,不試試怎麼就知道救不了?!”何清淺此刻頗有些像那一劍一馬便奔赴山河的輕狂年輕人。
齊之諧凝望着少時愛人的眼,道:“不救,你可安度餘生;救,你與他們一同葬身戰亂。”
“可,我,我能救這個國家,我救過它一次的!如今,大不了再用一個三年……”
“沒用的。”齊之諧搖頭,“那時我們能成功,是因為那時先帝主政。先帝,是一介平民起義而登上的皇位,他的眼睛能穿過金碧輝煌的皇城看到民間的苦難。
但今上不同!他昏庸、愚昧,自幼衆星拱月地長大,他看不到苦、看不到人民,他不顧朝政,于是奸人橫行……這個國家完了。
何清淺,這個國家完了!”
何清淺被最後這句話說得像是失了魂。她愣愣地轉身、把路上撿到的那個孩子抱起來到齊之諧眼前,說:“齊之諧,他想回家。”
齊之諧沒有應聲,而何清淺聲音輕飄飄的、把後面的話說完:“但他沒家了。”
這個國家完了,他的仇就報不了了。
“但是,你不走,你也會死。”
“那你怎麼不走?”何清淺問。
“我……”齊之諧語塞,後終于松了口,“罷了,或許還有一條路。”
這次,兩人像是心有靈犀般一同脫口而出:“成神。”
***
成神,能脫離世俗愛恨、使人有長生之能、滅世之力,自然能輕輕松松使一個國家起死回生。
但是——
凡人成神是要付出代價的。
然,這個說法還不太準确。千百年來,無數凡人想要成神,可無一例外、都死在了焚毀肉身、塑魂化靈的那步。當然,連這一步都沒有撐到的也大有人在。
兩人的打算一直都是何清淺成神,如有意外,齊之諧便替她墊上一命,後面的路便看她自己的造化。
成神要脫去她在這人世間的一切一切,于是從決定成神的那一刻起,何清淺便改名為“韶光”。
韶光真的成了神,但也可以說沒有。因為她太急切了,在最後的那個黑夜強行運轉了還需融合幾個時辰的靈力,還國家安定。所以,她死在了成神的前夕。
——并且,是魂飛魄散。
那時,韶光正清明地看着,時間每過一刻,戰亂中的人便多痛苦一分。
後來仔細想想,齊之諧也大概明白了,即使真的等到成神之後,韶光也避不開魂飛魄散的結局。
說,成神需摒棄世俗一切欲念。可韶光要成神,本就是為了救這個國家的欲念。
那麼往大一點講,這世上所有的凡人要成神便都避不開這樣的結局。因為哪怕他要成神的原因就單純地是想要成神,這也是他處在人世間時生出的欲念。
為實現欲念而摒棄欲念,本就是誕謾不經、謬悠之說。
所以自天地初開,便無一例凡人成神的成功之舉。
生而為人即有天賦人權,又何需追尋去做那遠不可及的神。
或許,這就是天道分隔人神的初衷。
這是往後齊之諧守着韶光墓碑的許多年,才懂的道理。
***
戚鶴将記得,史書上的前梁是在明和前十一年最終被滅亡。自韶光與齊之諧之後、又經了兩代帝王。
“你是齊之諧嗎?”鴦未眠對着那執念問。
執念沒有回話。但,如果不是的話,他又怎麼會知道那位韶光與齊之諧之間的過往呢?至于喚自己無名,想來是覺得愧對于韶光吧。
戚鶴将問:“你知道,這地上的樓裡也有位姑娘叫韶光嗎?”
“我知道。”執念回,“我會附在她的身上,借以去看看她的生活。”
“你應當知道,她不會是韶光。”畢竟,韶光早就魂飛魄散了。
“你的靈魂算來也已轉了六世有餘,如果你依舊留在這裡,那麼你将世世不得善終、弱冠即死。”黎梓神君溫言軟語地對那執念勸着。
可那執念說:“往後齊之諧的轉世,不過命苦些,但韶光再也沒有來生了,是我沒有保護好她。”
“但齊之諧保護好了他的妻子,直到死時,他的妻子都有丈夫、有一雙健全的兒女陪在身邊。”
“可我一點都不愛她!…齊之諧的愛在韶光那裡,卻沒有保護好韶光。”
戚鶴将道:“你自己也說了,凡人成神本就是天方夜譚,從她要成神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她魂飛魄散的結局,你又何苦一直留在這裡懲罰你自己?”
鴦未眠也點頭:“是啊,況且如你所說,往後受苦的是齊之諧的轉世,隻是同樣的靈魂,但殼子早就換了又換。身子羸弱、真正受苦的卻不是靈魂、而是那具肉身。齊之諧的失職,與他們又有何關系呢?”
齊之諧的執念苦苦想了許久,聲音顫顫地問:“…我真的,該走了嗎?”
三人脫口而出:“當然。”
那執念卻沒了下文,它在原處徘徊、呢喃着什麼。
過了許久,執念所形成的靈團終于散在原地。
鴦未眠問:“所以,平二公子的事,就算完了?”
戚鶴将點頭:“完了。”
“但是他為什麼要砸平二公子?”
這時一直沒出聲的黎梓說話了:“其實,他也砸過我。”
二人驚詫:“什麼?”
“他不太能感知到活人,而且活人過于旺盛的陽氣會讓他覺得不适。但他又太想感受生機,所以格外在意體弱的人,你們說的‘平二公子’如是,我亦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