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許回到那個姑娘最初“坐”着的地方,以同樣的姿勢坐下,看着漸漸亮起的天光,無意識地睡了過去。
似乎也沒過多久,戚許忽然感覺到胳膊上一陣粗暴的拉力,随後她便被整個扛了起來。
随着扛她的人一颠一颠地走路,洶湧的河水聲逐漸清晰地傳入戚許的耳朵。
知道自己快死了。戚許心裡其實沒有太多難過,隻是感觸。
她這一輩子,生與死,都将步入同一條河流。
還有,那兩位偉大的父親。至少,于她而言,是偉大的。
“爹爹,我來找你們了。”
戚許忽然被人面朝蒼天平放在地上。河水的聲音近在咫尺,耳邊也響起了奇怪的咒語。即使閉着眼,大亮的天光也刺得戚許雙目生疼。
忽然,她感覺自己又被拎了起來。許是預感到了自己的死亡,戚許悄悄睜開眼,想要最後再看一看這苦難的人間。
不過,她似乎看到了她的兩位父親。
隻可惜不待細看,忽然一陣失重感裹挾着戚許疾速下墜,随後便落入冰冷的河裡。
甚至來不及聽到水花濺起的聲音。也或許是河水川流的聲音過于宏大,掩蓋住了這條命漸起的水聲。
耳鼻立刻湧入大量混着泥沙的水,戚許本能地要張嘴,霎時冰冷苦澀的味道充斥着她的口腔。
快些死吧,快些死吧……
戚許已經沒有思考的餘地了,腦中無意識地重複着這樣一句話。
渾濁的河面割開陰陽。誰又能細數,千百年間它困住了多少個女子。
河水湍急、長流不息。
冬日裡的河水,冰冷渾濁,戚許你會不會害怕?
三天三夜,岸上已下起了雪。
在某個寂靜無聲的夜,河水将一對相擁而死的戀人沖到岸上。
***
兩位神明魂歸本體時立刻就去了人間,看着戚許最後一死。
他們來不及傷心,必須得複盤在人間的這三十幾年,因為實在可疑。
神明曾預言過殷如是大梁王朝的天降紫微星,而他雖離家出走過,後來畢竟也順利回宮,可國家卻依然毫無回頭之勢地朝着覆滅而去。
——說這其中沒問題,誰信?反正戚鶴将和鴦未眠是不信。
“三十多年前下凡的時候,帝君說要我們嘗盡四悲八苦,可如今看來,十二難怕是還差了不少。”
“的确。”戚鶴将盤算着,“你我二人落地即為‘生’,可十二苦難一人一頭,就不知這是落在誰的頭上了。”
“總歸是落下來了,這便行了。”
戚鶴将點頭:“然後是姨母的死,姨父中年喪配偶,母親的病,父親的老,……鶴起的愛别離,老婦的放不下,路火的少子無良師,戚許的少年喪父母。”說到鶴起的時候他微微停頓了一下,這一細節被鴦未眠敏銳地捕捉到,他也不免沉默下來。
“……他這一生的苦,如果不是我當年自作主張要城千舟回宮,也不至如此。”
“他苦難的源頭,是段家滿門下獄。就算沒有頂替太子這一遭,攜刎也會在那年被逐出府,段家主會想盡辦法把他送走,苦頭還是要吃的……不能怪你。”戚鶴将道,“隻是可惜了溫柔慈悲的小公子。”
“的确可惜。”
“這暫且不算問題,如今還差兩苦一悲,道是:怨長久、求不得、老年喪獨子。”戚鶴将道,“我們因梁朝之亂提前赴死,差了這些苦難,怕是不簡單。”
“你覺得,與攜刎會不會有關系?他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一道聲音不遠不近地差了進來:“與他無關。他隻是忘川銀河倒流時落下來的魂魄,觸地成生。”
二人轉頭,見來人是平問生,驚喜道:“平大公子?!”
再往他身後一看,來人紅衣獵獵——正是黎梓。
“阿娘!”
“黎梓姨姨!”
兩人起身,眼裡閃着光。這時鴦未眠又往後面看了看,疑惑道:“诶?平二公子呢?”
平問生左右顧看,壓低聲音道:“我聽黎梓姨說,你們此次曆劫有蹊跷,想必你們二人也察覺到了。此處不宜議事,二位且随我來。”
兩人對視一眼,跟上了他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