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水大雪,天地皆掩。
弱水的雪就如江南的雨,是從不嫌多的,當地百姓與常年駐軍都習以為常。
大雪封路,人們都在屋子裡。就連向來鐵打的将士們都躲在帳篷裡。
冷,實在是冷。
可偏偏在這白茫茫的徹骨寒冷天地中,還站着一個人。
那是扶安舉國敬重的将軍鴦未眠。
鴦未眠在這些年間,因着皇家水土的供養,長出了副溫文爾雅的皮囊。一張書生的臉,卻偏是活在戰場上的常勝将軍,紛飛大雪也不見得他有絲毫退縮。
他本可以與其他将士一般進帳取暖,可他卻沒有。因為他在等人。
将軍府自然不會在弱水,而遠在京城長安。他們數月前被聖上調遣過來鎮壓叛亂,如今任務完成、又正好卡在這個時間線上,他們便是要還鄉過年。
不過前些日子鴦未眠收到一封來自皇宮的信:
我來接你。
落款是一個“戚”字。
鴦未眠自然知道這是戚鶴将寄來的。
正出神地想着信上不斂鋒芒的字迹時,不遠處的濃霧中以出現了浩浩蕩蕩一隊人馬。馬背上還擔着象征皇室中人的轎子。
一行隊伍的速度不急不緩,不過鴦未眠明顯看到他們的步伐正在加快。多半是因為看到鴦未眠個個都不免有些激動了。
不過最激動的自然還是轎中那人。人馬方才停下那門簾便被從裡掀開,随後在侍從的攙扶下走出一個與鴦未眠年紀相仿的人。
——當今太子、戚鶴将。
說鴦未眠與戚鶴将,一個常年在外、一個久居皇宮,偌大扶安、偏生這兩個看着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交情最是深。
畢竟數年前,是鴦未眠保護了戚鶴将一下,随後被帝後主動帶回了宮。
兩人年紀相仿,身量也相差甚少。戚鶴将歡快奔向鴦未眠時,鴦未眠也疾速向其走去。
“太子殿下。”外人面前不失禮數。
戚鶴将道了“平身”,轉身吩咐随行仆從各自歇息,就迫不及待地拉着鴦未眠進了帳篷。
将軍的帳篷很寬敞、卻也八方避風得嚴實。二人進來時帶了一股寒氣與霜雪,戚鶴将腦袋脖頸手上皆捂了個嚴實,卻到底養尊處優慣了,一進來才算敢扒下臉上的面罩:“冷死本殿了。鴦鴦将軍,你們這也太辛苦了。”
八尺男兒的“鴦鴦”将軍笑道:“鶴将久居皇城,不曾來過這北方,怕冷實屬人之常情。”
戚鶴将道:“别提了!我可跟父皇求了許久才能來這兒找你呢!天天待在東宮都快悶死我了……”
戚鶴将喋喋不休地抱怨着,也就是在鴦未眠面前他會這樣訴說着各種不滿,因為鴦未眠不會像别人一樣勸他說“您是未來的國君啊”“陛下這是重視您”“别的皇子們求都求不來”……
雖然鴦未眠也說不出來什麼能惹他開心的話,但他默默聽着最後勾唇輕笑的樣子實在賞心悅目。
身上白霜化得差不多時,戚鶴将問:“鴦鴦将軍,我們什麼時候回京城啊?”
鴦未眠知道他這是想多在外留幾日:“你不覺得冷嗎?回了長安我憑着軍功與私交,也能請求與你日日見面。”
戚鶴将頓時沒話說了。這破天氣,他自小金尊玉貴地長大當然一刻都忍不了。但若是回了長安……那他便隻能老老實實回宮了。
“該死的!”戚鶴将氣,戚鶴将罵,戚鶴将沒有辦法。
鴦未眠隻是道:“東宮到底還有小褚。”他隻能這麼安慰,畢竟這事兒他也做不了主。
至于小褚,是戚鶴将養的一隻藍瞳倉貓。倉色的貓中藍瞳的不多,戚鶴将那年年紀小瞧着新鮮,便命人養在了東宮。
這名字嘛,原是為了戲弄一下鴦未眠所以當着鴦未眠的面問小家夥:“叫你‘小褚’好不好呀?”
一直被聖上私下稱“小褚”的鴦未眠鴦褚:……
本都是開玩笑的意思,結果小家夥瞪着大藍眼睛歡快:“喵 ̄”
戚鶴将邪惡的笑容僵了一瞬:“……喜歡?”
“喵 ̄”
是的是的 ̄
戚鶴将默默瞄了一眼旁邊蹲着的鴦未眠。嗯,臉色很……老成。
“呃……嘿嘿。”戚鶴将覺得自己再不補救鐵定能收獲一個三天不理人的鴦未眠“你看,我們換一個好不好?比如…東東?”
小家夥一揮爪子表示不喜歡。
“那……宮宮?”感覺怪怪的。
“喵!”你喜歡你用!
“長長?”
“喵!”
“安安?”
“喵!”
……
一人一貓就這麼你說我聽地折騰了一下午。
最後,小家夥美滋滋地抱走了“小褚”這個名字。而鴦未眠也如往常一般好脾氣地黑了黑臉便沒再計較了。
聽到小褚,戚鶴将可算是沒那麼郁悶了。沒等鴦未眠問,他便自己開始說:“那小家夥好得很,這兩年越來越壯實了。當年才那麼點兒大,這兩年吃得太好太多我都快抱不動了。
有個壞習慣,也不知道跟誰學的。老喜歡爬我床,本殿不讓就一直在那喵喵喵,吵得整個東宮不得安甯……”
戚鶴将絮絮叨叨又是一大堆,從長胖了扯到換口味了。而鴦未眠則是在他講完之後才道:“你說小褚胖了?”這實屬沒想到,畢竟鴦未眠也就剛開始見過小褚幾面,不難看出此前過得不好,毛又稀疏,一眼便能看到骨頭架子。
“對啊。那肚子大好了幾圈,走路都快垂在地上了,揉起來還硬邦邦的……”
鴦未眠越聽越不對勁。
他突然想到曾經在宮裡住着的時候也見到一直貓,整天閑的沒事就逗小家夥玩。直到那天小家夥肚子明顯鼓起來,手碰上去也沒以往舒服,硬邦邦的,他最初以為小家夥生病了,還一度急得不行。
後來看到小家夥身邊跟了一路的小貓崽,他才知道,那是懷了。
鴦未眠神色有些複雜,心裡也有些複雜。
戚鶴将見狀,問:“鴦鴦?怎麼了?”
鴦未眠說:“咱倆可能要當阿翁了。”
戚鶴将:“阿翁?為什麼——你是說,小褚它……”
鴦未眠盡力讓聲音聽起來不那麼怪:“隻是可能,畢竟我這些年還沒怎麼見過它,不好說。就是……”有點點懷疑。
就這麼幾年而已,當初瘦骨嶙峋的貓崽子怎麼就……希望不是真的。
但俗話說,怕什麼來什麼。
當朝太子奔赴弱水時次日就是立冬,一行人快馬加鞭,趕在三九天前後便到了西安。實可謂是“山花拂面香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