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一句玩笑的意味中還帶着些許委屈。
鴦未眠見對方也不像說謊,歎了口氣,收劍入鞘道:“先走吧,随衆将商議後記。”
就在兩人擡步要走的時候,四用突然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随即跳出南夷軍兵衆多,四面八方将兩人團團圍住。
因為是兩個人對數萬軍,所以回來的路耽擱得久了些。
如何突出重圍的鴦未眠沒講,隻故作輕松地解釋因此才回得晚了些。
其實他當時很想借此機會直接裝死的,被砍幾刀總比再次強行運轉靈力的要好。但這樣的話,黃泉路上免不了得去個謝梁。他看着對方稚氣未脫又意氣風發的臉,終究配合着一同殺出了重圍。
“鴦未眠。”戚鶴将擡眸,“你們不愧是父皇親封的少年将軍。”
鴦未眠彎起眼睛笑:“多虧了小戚看重。”
戚鶴将正要回話,餘光卻瞥見有個人翻窗進來。他把目光移過去,發現來人正是方才聊到的謝梁将軍。
戚鶴将有些疑惑:“謝将軍什麼時候出去的?”
“剛剛。”謝梁雙手一撐窗棂跳進來,負手踱步行至戚鶴将身前,眼裡笑意甚濃,“這不是殿下翻窗都要溜進來,我也不好空手相迎不是?”他說着,負于身後的手移到身前來,露出了提着的一壇酒。
“所以,小殿下能喝酒嗎?”謝梁一笑意濃濃。“小殿下”的稱呼也算回報之前的“小将軍”了。
時辰轉到夜深燈熄時,三人已上了房頂,望着星空、飲酒暢談。
夜幕如墨潑深井,漆漆濃黑映出漫天星光。
“你說,天上有多少顆星星?”
“以前我也問過母後這個問題。”瓦片硌得肘上生疼,戚鶴将換了個姿勢、回答謝梁,“母後說星星是逝者的眼睛。”
謝梁挑眉:“所以呢?”
“所以啊?所以大概……有多少逝去的人,就有多少雙眼睛、多少對星星。”
謝梁語氣輕巧:“我母親說,星星,是良善之人閃耀的靈魂。”
鴦未眠問:“那令慈當是個很溫柔的人。”
謝梁輕輕點頭,随即笑:“所以我覺得,她現在也應在千裡之外閃着光芒。”這笑實在是很不真誠。
剩下兩人雙雙沉默。
戚鶴将正欲開口說些什麼來緩和氛圍的時候,從始至終隻說了一句話的鴦未眠忽然翻身而起、抽出腰間佩劍,劍鋒直指謝梁喉間。
再往前半寸,就能見血。
而劍也就正好停在了這半寸,不再往前分毫。于是謝梁極短地愣在那裡一瞬,條件反射舉起來要彈開劍的手也就那麼懸在半空。他擡眸,似笑非笑地看着鴦未眠,眸中閃爍着的光明明滅滅、晦暗難辨。
鴦未眠收了劍,坦然回望謝梁的目光:“為了守國都過命的交情了,你我兩位當朝将軍卻還從未比試過。”
謝梁垂下頭笑,随後也起身拔劍。兩人腳下一點,就從屋頂飛出、落到地下。
忽聽一聲響,遠處的天幕中綻放出了缤紛的花火——那是子時的鐘聲,是戚鶴将準備為鴦未眠送行、或接風洗塵的鐘聲。
刀劍相碰、反射的不止是寒光、還有遠處陸續綻放的暖光。
最後敗下來的是鴦未眠。為了公平起見、或者說不想欺負這個凡間少年,鴦未眠沒有用靈力。純論武功、的确是謝梁更勝一籌。
鴦未眠劍沒撐住、跌在地上。謝梁提着劍往前一步,兩人的目光在時暖時寒的光中交彙。
謝梁收回劍,彎腰朝鴦未眠伸出了手。後者便借着他的力站了起來,拍了拍他的肩,眸中含笑:“後生可畏啊。”
謝梁也笑,順勢蹲下撿起了鴦未眠掉落在地的劍:“握緊你的劍,鎮國将軍。”
鴦未眠笑着,突然想起了戚鶴将的上窮,他不禁啧了一聲。
謝梁抓住這點,玩笑道:“怎麼?鴦大将軍不服氣啊?”
“當然。”鴦未眠回他,“我縱橫沙場這麼些年,一朝敗落,怎麼能服氣呢?”
他又看着謝梁:“來日再戰,我比将你打得落花流水!”是玩笑,卻重得像誓諾。
“好啊,我等着那一天。”謝梁道,“鴦将軍可得手下留情,不要取我這條命啊。”
幾人笑着,看着滿天炸開的絢爛。一如此生的命運,表面風光、實則煙灰,稍縱即逝。
最後一支煙花燃盡,戚鶴将被從屋上接下,三人各自回寝,夜終,天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