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流雲獨自在空曠漆黑的屋子裡養身子,謝華瞳怕謝夫人一怒之下回娘家,忙着哄人,硬是拽着她看煙火放花燈去了。
此後一連數日,各種名藥補品流水似的往流雲院子裡送,可她要麼打翻了藥碗,要麼直接讓人滾出去。
謝夫人聽說此事,面上的不屑藏都藏不住,她撫摸着紅珊瑚珠做的耳墜,慢條斯理地品茶,順便敷衍走了謝華瞳院子裡來訪的下人。她招手喚來那日抱走孩子的丫鬟:“把那小東西帶去給流雲姑娘看看吧。告訴她,名字沒取。”
丫鬟回來得很快,謝夫人第一次抱了抱這個女嬰,不出意料從襁褓裡翻出來了一張字條,寫得歪歪扭扭,很是難看:
夫人大恩,流雲沒齒難忘。
歡。
謝夫人把字條對折壓在茶杯下,對身邊人道:“以後,這女嬰叫小歡,是我膝下的四姑娘,明白嗎?”
“明白。”
鴦未眠先前看到的“未來”沒錯,謝華瞳之所以拿到什麼藥材都緊着流雲,一是為了名聲,二是為了讓她抓緊養好身子再次懷孕。
小歡剛剛學會說話的時候,喊的第一個詞是“夫人”,謝夫人挑眉,覺得新奇,彎下腰看着她的眼睛:“再喊一聲。”
小歡口齒還不算清晰,但是笑得眉眼彎彎:“夫、人!”
謝夫人也笑了,隻是笑容很淡,她問:“那你會喊娘親嗎?”
小歡隐隐有點會站的架勢,不過總站不穩,這會兒坐在地上歪着頭看謝夫人:“連,七?”
“跟我說,娘、親。”
“涼、七。”
謝夫人不再逗她,讓人将她抱回去。
丫鬟抱起小歡,問:“夫人想教四小姐喊娘親?”
謝夫人擡眸看了小歡一眼,淡淡收回了目光,道:“你教教她,喊得清楚了帶她去流雲那裡。”
“是。”
丫鬟抱着小歡要退下去的時候,鴦未眠往她身上放了一道靈力,她張嘴,口齒清晰:“娘!親!”
丫鬟和謝夫人都愣了愣,謝夫人撫了撫簪子上垂下的流蘇,提着衣裙起身,似輕輕歎了口氣:“走吧,帶着她去。”
丫鬟許是沒想到謝夫人也會一起去,有些疑惑地叫住她:“夫人?”
“你不是總說,我這般姿容,該出去讓他們好好看看嗎?”
丫鬟自然沒信她這話,還是歡歡喜喜地追了出去。
戚鶴将看了鴦未眠一眼,後者笑了笑:“怎麼了嗎?”
幻境中的事,已經在很多年前就發生過了,入境的人把幻境打造得再怎麼美好,過去也不可改變,隻會浪費靈力。戚鶴将想說沒必要,但張嘴時,話卻在唇邊拐了個彎:“……跟上吧。”
流雲的屋子裡散發着一股苦澀難聞的藥味,小歡鬧着不要進去,謝夫人也皺了皺眉,不過她瞪了小歡一眼,強行讓丫鬟帶着人進去了。
流雲半倚着坐在榻上,肚子大得驚人,身上的布料險些遮不住。
謝夫人看到這情形,腹部不可避免地痛了一陣,心裡覺得不痛快。流雲要起來,她擡手制止,随後給丫鬟使眼色讓她把小歡抱到了流雲面前。
屋子裡藥味最重的地方就在流雲身上,越近小歡越抗拒,可她亂動的過程中不小心看了流雲一眼,手腳突然老實了下來,呆愣愣地看着面前這人。
顧忌着流雲的肚子,丫鬟怕小歡亂動,沒放開托着她臂彎的手:“姑娘,這是小歡。”
流雲看着面前被養得細皮嫩肉的小姑娘,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臉,試探道:“小,小歡?”
小歡看着她,咿咿呀呀地伸手要上去抱,丫鬟有些受驚,流雲給了她一個眼神讓她安心,她便稍微松了些許力道,但還是微微托着小孩。
母女二人輕柔又久違地擁抱在了一起,流雲在小歡背後落下了一滴淚來。
“……娘,親~”
耳邊乍然響起稚嫩天真的童音,流雲的身軀微微顫了一下,終于忍不住淚流滿面。
謝夫人神色淡淡,看着小歡衣服上的芍藥暗紋,不知在想什麼。
流雲哭夠了,順了順小歡衣服上的褶皺,靠回去掏出帕子擦了擦臉。覺得自己看上去沒那麼狼狽以後,她又把目光投向謝夫人:“夫人……”
謝夫人回看了她一眼,這人還是淚眼汪汪。她緊了緊握着的手指,道:“你應該知道,謝華瞳為什麼要把你帶回來。夫為妻綱,我雖能仗着母家的權勢稍微壓着他,但他鐵了心要做的事我是攔不住的。所以,你肚子裡這幾個孩子,我不可能全都保住。”
流雲強撐出一個笑容,聲音裡依舊有些哽咽:“小歡能平安長這麼大,還能喊我聲娘親,我已經很感激夫人了,不敢奢求更多。”
謝夫人點了點頭,想了想,還是沒忍住問:“你當初為什麼不走?”
流雲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看樣子是想起了剛入謝府時,她和謝夫人那次劍拔弩張的談話。謝夫人要她走,道理掰碎了給她講,最後甚至用上威逼利誘的手段,可她就是死活不肯,搞得那次不歡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