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百年後。
眼前的河散發着幽幽綠光,四周無晝夜亦無四季,永遠是深沉的夜色。
“戚鶴将,這是什麼地方?”卻尺如今長大了,也穩重了些許,覺得“大哥哥”這個稱呼實在有點叫不出口,戚鶴将就讓他直接叫自己的名字。
“忘川。”
卻尺看上去有些苦惱:“我們就不能去一些正常點的地方嗎?”
當初戚鶴将答應閉關出來之後帶他去玩,他高高興興地等着戚鶴将出關,見到對方來找自己的那一刻恨不得黏在他身上。
結果這七百年間,戚鶴将帶着他入不歸、闖幻境、上如山……卻尺自己本是魂魄不會受傷,倒是戚鶴将,每次都重傷得奄奄一息,在生死之間不斷徘徊。
細細算來,這些年他們去過的最正常的地方竟是雪山之巅。
戚鶴将摸了摸他的頭:“放心,這是最後一個地方。”
卻尺扯住他的袖擺:“那之後你是不是又要走啊?”
戚鶴将笑了笑:“不會,如果你願意的話,之後我去哪都帶着你。”
卻尺的眼睛一下子亮起來:“真的嗎?”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那你現在要做什麼?我幫你!”
戚鶴将搖頭:“我要下去找一個人,你幫不了。”
卻尺臉上的笑凝滞了一瞬:“下……下去?下哪?……忘川河啊?”
戚鶴将點頭。
“戚戚戚戚鶴将,這可使不得啊。”卻尺激動得兩隻手抓住他的小臂,“你你你就這麼下去,忘川河裡面的怨靈鬼魂能把你啃得渣都不剩!”
“那怎麼辦?這個人我非找不可。”
“我下去幫你找啊!反正我就是縷魂魄……”
戚鶴将打斷他:“正因為你隻是一縷魂魄,我才不能讓你下去。你的肉身死了三千多年了,一下去忘川就能直接把你沖進輪回。”
“那那那那你……”
“說話不要結巴。”戚鶴将靈力封住了他的嘴,“其次,你放心,我死不了的。”
卻尺沒放手:“可,可是,你别這麼莽撞啊,要是這個決定錯了,後果你也承擔不起啊。”
“卻尺。”戚鶴将不着痕迹地歎了一口氣,“一千年前我已經錯過一次了,那造成的後果已經是我不能承受之最。從此以後,不論我錯得再怎麼離譜,後果都不及當年我心痛之萬一。”
卻尺有些疑惑,張了張嘴:“……啊?”
“七百年前,我帶你去過鴦鴦的住處,記得嗎?”
卻尺當然記得,那是他第一次看到戚鶴将哭,也是他第一次看到有人哭得比自己被謝華瞳淩遲時還慘。
***
門前小路積灰,卻尺提着自己裹到腳下的素衣,踮腳、走得小心翼翼。
“你本就是魂魄,灰塵沾不上的。”
卻尺死時穿的一身白衣,被血染透,鴦未眠施了個法術幫他把血迹藏了起來,後來鴦未眠身死,戚鶴将又重新給他施了個法術。
他回頭朝戚鶴将傻笑了一下,繼續踮着腳往前走,到門前停了下來,擡頭看着覆灰的牌匾,聲音困惑:“寒堂?”
聽出了他的困惑,戚鶴将解釋道:“這是、鴦未眠曾經住的地方。”
“哦。”卻尺的眼睛亮了起來,“我們來這裡做什麼?找他嗎?”
“不……是。”戚鶴将斟酌了一下,“我們來找他。”
“那我們快進去吧。”卻尺說着就要往裡走,卻被戚鶴将攔了下來。
戚鶴将看了他一眼,道:“我進去就夠了,你在此等候。”
卻尺不解:“為什麼?”
“因為……”戚鶴将眸光暗了暗,沒有回答,“不要讓旁人進來。”
他往卻尺身上甩了一道護身的靈力,又在門前落了個結界,才擡腳走進。
門開合,寒涼霎時把戚鶴将裹得密不透風,他眨了眨眼,四下一掃,看到了角落裡的一團紅光。
當年,帝摘月往塞進靈書裡給他送來的陣法叫往生陣,灌注了靈力和生機之後能複活已死之人,不過需得找全死者散落的靈魂。
且不說需要的這靈力就是筆天文數字,不管人還是神,生機出了一絲纰漏都是緻命的,況且人死之後的靈魂,不入輪回就會散于四方,天地之大,要找全何其困難。
所以往生陣從來沒有人用過。
戚鶴将見到那團紅光時激動得眼淚都要下來了,他放出靈力試探了下,那團紅光原本因為不屬于自己的氣息迫近而不斷往角落裡退,可碰到這靈力的時候它先是愣了愣,像是不可置信,随後又碰了碰,接着高高興興地扒着靈力回到了戚鶴将身邊。
戚鶴将看着眼前的這團紅光,伸出手指碰了碰,接着眼前一白,四下昏暗的屋子突然消失,出現了漫天流光。
這應當是鴦未眠生前的某段記憶。
這麼想着,戚鶴将眼前突然流下一滴血來。他擡頭,看見天上無數身影,周遭法光大振,像是身處某個陣中。
等等,陣?戚鶴将回頭,就看到了形容狼狽的鴦未眠。他面上沒什麼表情,半邊臉都被鮮血覆蓋,眼神陰翳,看起來不像神明,像惡鬼。
他傷得很重,維持的站姿都是搖搖欲墜,戚鶴将能看出他的靈力正在飛速流失,一半在抵抗腳下的大陣,一半在給自己治傷,隻是鮮血仍舊滴滴嗒嗒地往下流。
陣法高速運轉,帶起漫天狂風,勢必要将他困死在這裡。山石劇震,天地混沌一片,鴦未眠眼前快看不清了,耳邊也全是嗡嗡的聲音。
“鴦未眠——”
他突然聽到有人叫自己,擡眼朝那邊望去,他愛的人靈力狂湧,不顧一切要朝自己奔來,卻被腳下的大陣推了出去。
鴦未眠突然看這陣順眼了一點。戚鶴将要是進來了,保不齊也得死在這裡。
他又嘔出了一大口血,看着戚鶴将想要強闖進來,又被人攔住,十幾個人将他困在鎖靈陣中,還給他施了定身術。
他低聲喃喃了句:“怎麼老被人施定身術……”
随後,數以萬計的靈劍朝他射來,而他已然避無可避,隻是雙眼死死盯着戚鶴将,流下了一滴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