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什麼想去的地方嗎?”月倉倉的聲音忽然高了一些。
鴦九仔細思考了一下,道:“我想去輪回。”
“……但是在那之前,我還想去看看素衣仙人。我沒辦法報恩,但想确認一下他過得好不好。”
月倉倉笑問:“素衣仙人的名聲流傳在山下一代,象征着慈悲,他怎會過得不好呢?”
“我在山下的時候聽人說,素衣仙人本是神明,可又為半魂之身,存不住靈力,我怕他會因此過得不好。”
月倉倉面上的笑容凝滞了一瞬,緩緩重複了一遍:“半魂之身……”
“怎麼了嗎?”
“沒,就是如果我的猜測不錯的話,這位素衣仙人算我一個故人。”話到此處,她心口蓦然痛了一下。
鴦九見她皺眉,唇上血色褪去,不免擔憂:“倉倉姐姐?!你怎麼了?”
痛隻有那一瞬,痛過之後,心髒處便是壓抑的冷。月倉倉怔了一瞬,耳後淚如雨下。
“不許不在了。”
“倉倉姐姐?”
月倉倉流着淚,嘴角牽起一抹笑:“我這一生到頭,竟是誰都留不住。”喉頭被酸澀的悶痛堵塞,好像千言萬語,到此卻一句也吐不處來。
“倉倉姐姐……”鴦九不明白她在說什麼,隻知道看到她哭,自己心裡也滿是空曠的冷。
月倉倉用靈力掃幹淨面上的淚,壓抑着喉頭的痛出聲:“那位素衣仙人,長什麼樣子?”
鴦九把擔憂的目光收回,思索了片刻,指尖凝聚靈力在空中一點,便出現了他當日在如山睜眼時見到素衣仙人的那一幕。
畫中人先是訝異一瞬,而後斂下眉眼,走起路來衣帶當風,透過他的身體,能隐約看到外面的風景。
月倉倉盯着那張臉半晌,驟然垂眸,聲音有些悶:“你記得他的名字麼?”
“啊?”鴦九有些摸不着頭腦,愣愣道,“素衣仙人啊,不是嗎?”
“是。”月倉倉笑了一下,點了頭,又道,“走吧,我帶你去報恩。”
“報恩……”
“而且,他有辦法送你入輪回。”月倉倉道,“你不是說想見他麼。”
“可是,他……我……”鴦九總覺得想說什麼,卻又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月倉倉笑着摸了摸他的頭,道:“入輪回的話,也要記着我和他的臉,知道嗎?”
鴦九愣愣,意識到自己已經點完頭之後,看着月倉倉那雙月牙般的笑眼,他似有所感:“倉倉姐姐……我是不是,忘記過你們一次了?”
像是早料到他會這麼問,月倉倉沒肯定、也沒否認,而是道:“不是告訴過你了嗎?查不到的事,就忘了。”
有一句話她埋在心裡沒說出來:“别離太苦,你不要記得。”
“所以,素衣仙人與你,的确認識,是嗎?”
“是啊,他救過我的命。”
這幾句話的功夫,他們已經走到了如山腳下。
看着眼前的山道,鴦九眸光閃爍了一下:“我當年,好像就是從這裡上去的。然後……”
月倉倉偏頭看他:“然後?”
鴦九有些郁悶:“然後,一頭掉進了水裡……”他聲音越說越小,耳尖卻越來越紅。
“後來因為這事,素衣仙人還修了一座橋。”
月倉倉笑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肩膀:“所以說,素衣仙人是好人啊。”
***
戚鶴将睜眼,看到的便是在神佛像前下跪叩首的鴦初元。他心中隐隐覺得有些不對,往四周看了看,發現是目之所及之處都是氤氲的白霧,遠處無山無水,唯一的色彩便是白霧中的蓮葉蓮花。
心中那抹懷疑更甚。
鴦初元三度叩首,起身敬上一柱香,察覺到身後的動靜,轉頭看來,眼睛微微睜大了一瞬。
他站在那裡,看着戚鶴将邁步而來,在自己面前站定,卻不言語。他隻好出聲:“長……襟?”
戚鶴将被拖入幻境時意識便被動了手腳,加之把這九百年真真切切走過一遍,如今隻覺得有一絲極淡的不對勁。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他下意識點頭應答:“嗯。”
“你……”鴦初元——應該是鴦未眠,與他是同樣的狀态。或許是明和十八年的那場血雨實在太痛,乍然想起,他仍舊心痛。
他原本想問:你不是死了麼?想了想,又把這句話咽了下去,對戚鶴将揚起一個笑:“你餓不餓?我摘蓮子給你吃。”
說話間,他已經拉住了戚鶴将的手,朝着岸台邊緣一朵開得正盛的蓮花而去。
神佛像前,四周的空氣裡都漂浮着溫暖的靈力和生機,耳邊是蓮池中清脆的水聲,抓在自己手上的溫度暖得讓人安心。戚鶴将享受地閉了閉眼,手上用力将前方的人拽入了自己懷裡:“初元。”
聽到這個稱呼,鴦未眠也有一瞬間的恍惚,身體卻先思維一步作出了回應:“嗯?”
“你還在我眼前,真好。”
鴦未眠先是被這句話砸得有些飄忽,反應過來之後道:“我一直在這裡……等你。”
戚鶴将開口,話說得溫柔缱绻:“我這便來找你了。”
鴦未眠問:“你還會再離開我嗎?”
“不會的。”
得到想要的答案,鴦未眠彎起眉眼笑道:“我們可以永遠在一起嗎?”
戚鶴将點頭。
“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是啊。”戚鶴将道,“再好不過了。”
鴦未眠從他懷中退出來,四下一掃,道:“這裡太冷清了,我們造幾間屋子吧。”
戚鶴将看着他的眼睛裡盛着最最真誠而直白的歡喜:“好。”
鴦未眠看着他眼中像是要凝成實質的愛意,隐隐覺得不對、不符合邏輯。
但他很快忽視了這一點異樣,問:“你想要這裡變成怎樣的地方?”
戚鶴将認真地想了想,道:“我想要修一座萬丈高的樓閣,為你在上面搭一個台子,供你在台上起舞。”
頓了頓,他問:“那你呢?你想要修什麼?”
“我啊……”鴦未眠想了想,道,“我想要修一個院子,在院子裡面種花、栽樹,還要有一間我們住的屋子,如果有個池子、能養幾尾錦鯉,便再好不過了。”
說幹就幹,兩人當即薅了四周憫君散發出的靈力、平地起高樓。
戚鶴将搭的這座閣樓如他所說,高得上下不見盡處,他飛上摟頂,挽了周身的浮雲、以靈力灌注,這些輕而無形的白物便凝聚一處、緊緊相貼,附着在了樓頂延伸出的高台之上。
下邊,鴦未眠的院子也初見雛形,一圈護欄将一間屋子圍在裡面,屋前是一座亭、亭子旁邊挖了一方池,還漂浮着零零散散的蓮花和蓮葉。
鴦未眠坐在亭中,一手放在桌上撐着頭、一手置在腿上,在犯愁。
怎麼知道他是在犯愁呢?很簡單,戚鶴将并未刻意放輕步子收斂氣息,可行至跟前,鴦未眠依舊沒有察覺到他的靠近。反倒是他,微微垂眼,就發現了鴦未眠皺起的眉。
說來好笑,這番情景,戚鶴将心裡冒出的第一個想法竟是:美人皺眉也是如此賞心悅目。
他目光又掃的桌上放着的一個白玉盤子、盤中一堆圓潤飽滿的蓮子緊緊挨着。
鴦未眠這時總算注意到了有人靠近,他一擡頭,就瞧見戚鶴将心情似乎還不錯,不過也出神在想着什麼,便開口:“長襟要吃蓮子嗎?我剛剝的。”
聽了他的話,戚鶴将扯了腳邊的凳子坐下,挑眉道:“生吃蓮子不苦麼?”
鴦未眠笑了笑:“也是閑來無事剝了兩顆,沒想過,蓮子吃起來竟是苦的?”
戚鶴将無所謂地聳聳肩:“不知,我也是聽别人說的。”說着,他伸手拿起一顆送入口中,道:“左右也沒吃過,嘗個鮮也未嘗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