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神原本各自做着無聊的事,卻突然全都被拉入了這個幻境之中,心下不解。直到看到了落江堂,那不解就被震驚壓了過去。
“我大抵是瘋了,怎麼感覺自己看到了江堂神君?”
“這位仙僚,我們可能一起瘋的。”
“江堂神君不是死了嗎?”
月窟之神一眼就能分辨出哪些是幻境虛構、哪些又是真實存在被牽扯進來的,是以在此境看到自己時都并不驚訝,因為知道那是假的。可看到落江堂時,他們卻是真真切切懷疑自己瘋了。
“諸位稍安勿躁!這個,落江堂的生死出了些意外……”在事情證實前,陵始不敢把話說死,故此刻絞盡腦汁地為落江堂找借口,“他,當年……帝君當年去找他的時候,他傷得很重,神魂暫時離開了軀殼,看起來便像已死之人。其實不是的!他養了這麼些年的傷,就就,就活了,哈哈……”
他一出來,衆神就感覺到了一陣強烈的靈力湧動——他是境主。
“所以陵始神君,這個幻境是做什麼的?”
“啊……這個,咳,諸位、且看!”
衆神看去。
落江堂做了一個夢。
做夢,對神明來說是一件少有的事,對落江堂來說,則實在遙遠。
醒來時,他發現自己眼角沾着一滴淚。
落江堂揉着眉尾起身,看見了博古架上的那一盞小燈。他砸砸嘴,口腔内似乎還殘留着夢中妻子喂給自己那杯水的涼意。
說來奇怪,明明是再普通不過的一杯水,竟讓他嘗出了甜意,還甜得他想哭。
博古架前,落江堂癡癡望着燈内的那一抹藤黃色:“鳳翥,我們很快就能再見面了。”
他語氣中透露着欣喜。他該是欣喜的,最初這盞燈内,鳳翥的魂魄很微弱,藤黃色的光芒近乎于無,如今卻是遠遠瞧着,就能看見。
落江堂又盯着燈看了幾息,便離開了此地。
月窟今日是個好天氣,春風和煦、日光明媚。落江堂踏在暖意洋洋的小道上,與來往的神明一一招呼。
“江堂神君。”
“诶。”
“江堂神君,您這是要去找帝君嗎?”
“是,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
“沒有沒有,隻是帝君已經閉關半月了,我們都難免有些擔心。”
“是啊,但是就算擔心我們也不敢貿然前去打擾他。江堂神君您看……”
落江堂微笑着點頭:“諸位的關心,我定然一一送達。”
得他此言,衆位神明都粲然一笑。
“多謝江堂神君!”
“江堂神君辛苦了!”
“江堂神君改日來我屋中坐坐?”
“……”
落江堂一路走,每個人都熱情地與他搭話,他也都一一笑着回應。
暗處觀察着他言行的戚鶴将忍不住捅了陵始一下。
陵始痛得要喊,又趕忙捂住了自己的嘴,瞪他:“你作甚?”
鴦未眠不着痕迹擋住他的目光,道:“你把整個月窟的神明都拉進這個幻境中,耗這麼多靈力,就是為了讓我們看他在月窟佛口蛇心?”
陵始道:“鶴将,這麼點兒靈力對你來說不算事兒吧?再說我都道是借了,之後加上利息一同還你不就是了?”
“他心疼。”
“我的他也心疼?”
鴦未眠點頭,想了想,又道:“大額支出,無論是誰的,他看着都心疼。”
看戚鶴将默認了這話的意思,陵始陷入了一瞬間的沉默。他一貫秉持“不是我的随便用”的優良傳統,還真沒法理解戚鶴将的這份心疼,不過所謂拿人手短,他還是想辦法動了點手腳,讓那盞留魂燈裡的魂魄直接成熟。
那邊,落江堂正與帝摘月下着棋,漫不經心道:“月窟那些人挺關心你的,托我問你近來如何。”
帝摘月掃了一眼他落子的地方,端起茶盞泯了一口,淡淡道:“我?近來自是甚好。”
到這兒,戚鶴将看了陵始一眼,問:“你沒把帝摘月也拉進來吧?”
“放心吧,那邊留下的幾個人我都沒拉進來。”
可惜了,戚鶴将并不相信他的話,又轉頭看着月倉倉。後者朝他點頭:“我在這裡面确實沒有感覺到他們三個的氣息。”
戚鶴将這才放下了心。
落江堂擡了擡眼,感覺到留魂燈中又有了變化,他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嘴角,裝作不經意間對帝摘月道:“你先前留印的衆神神籍呢?”
他這話一出,藏在各處被陵始拉進來的神明都懵了一瞬。
他們方才莫名其妙被拉入這個幻境,陵始神君一來就說江堂神君要逆天改命複活凡人。先前他們還不懂陵始是什麼意思,如今看來,江堂神君難不成是用他們的命去逆這個天?
不不不,不可能!先繼續往下看。
帝摘月懶洋洋地擡眼:“在我這兒,怎麼了?”
“給我。”
帝摘月剛從棋奁裡取出一枚子,聞言頓了一下,慢條斯理地把棋置在棋盤上,道:“你輸了。”
落江堂垂眸掃了一眼棋局,是輸了。他閉嘴不言。
帝摘月一甩袖子,黑白二色的棋便各回其罐,他伸手,白玉般的指尖夾出一枚圓潤的黑子,置于棋盤正中。
落江堂緊挨着黑子、在一旁放了一顆白子,又道:“我有用。”
帝摘月手搭在棋奁沿上,幽深的目光盯着棋盤上的黑白二子。無言良久,指尖夾起的棋子被松開、與别的棋子相撞出聲,他起身:“随我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