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九如接受不了的東西,他都不喜歡。
蔺大伴把帕子放回水盆裡,替景裕抹了面脂,哄小天子躺下,說道:“奴婢去滅燭。”
景裕躺在暖和的床上,睜着兔子一般紅彤彤的眼睛,目光追随着蔺南星拿起燭剪,一盞盞剝開燈罩,掐去燭花。
殿内陷入漆黑之中。
景裕瑟縮了一下:“蔺南星!”
好聞的香味由遠及近,直到跪在他的面前。
“奴婢在。”
景裕呼了口氣,不安地問道:“伴伴,你今夜不會再走了吧?”
蔺南星道:“奴婢陪着陛下。”
黑夜裡,景裕的紅眼睛依然透亮地睜着,囧囧有神地盯着蔺南星看。
他命令道:“伴伴,你不許走……你背詩給我聽。”
蔺南星應了一聲,恭順地誦起詩來。
他口齒清晰,語調悠緩,相比前面那些叽叽喳喳的小宦官,聲音好聽上千萬倍。
景裕慢慢耷拉下眼皮,迷迷糊糊地道:“伴伴,朕睡着前,不許停。”
蔺南星道:“是。”又緩緩背了起來。
景裕閉上了眼睛。
隻是他前頭是被夢魇驚醒的,再次入睡便有些困難。
且他還擔心蔺南星會突然開溜,明明快要睡着了,又突然睜開眼睛偷看,瞧見黑暗裡跪着的身影,聞到無處不在的香味,聽見朗朗書聲,才又閉上眼睛。
然後又冷不丁地睜開。
蔺南星看得分明,隻做全然不知。
他也不催促景裕入睡,平心靜氣地背誦詩文。
如此反複了許久,天色都已進入黎明前的黑暗,昏沉沉的一片,伸手不見五指,景裕的呼吸才剛剛平緩下來。
蔺南星早就嗓音嘶啞,喉嚨吞碳一般疼痛。
他又念了一段時間,才漸漸放輕音調,最後收了聲。
殿内隻剩下景裕平緩呼吸的動靜。
蔺南星跪着聽了會,輕手輕腳地起身,動了動跪麻的雙腿,往殿外走去。
至于答應的景裕不會走……
去寝殿門外處理公務,怎麼能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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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南星走到殿外,視線驟然亮堂,盞盞明燈燃着輝煌的光芒,一夜未停。
逢力靠着梁柱,抱着拂塵腦袋一點點地打着瞌睡。
殿門口守着的兩個內侍喚道:“蔺公。”
逢力一個激靈,醒了過來,立刻躬身道:“蔺公。”
蔺南星淡淡“嗯”了聲,望了下四周的三個宦官,對門口的兩人道:“你們下去,讓多金、多骞前來守着。”
這是最靠近天子的內侍崗位,蔺廣的另一個義子蔺多福不願離去,說道:“兄長,義父讓咱家寸步不離地守着聖上!”
蔺廣此人多疑成性,即便蔺南星已成為景裕的大伴,他也不願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裡。
蔺廣自從決定扶持景裕為帝之後,便派了其他義子——蔺多福、蔺豐來做景裕的貼身內侍,不想看蔺南星一家獨大。
雖然至今還未見成效。
蔺大伴被義弟頂了一句,臉上沒什麼表情,淡淡地道:“你若有不滿,之後自行向聖上禀明是非。”
他掃了蔺多福一眼,視線極低,像在看一顆塵土。
“下去。”
今上景裕有多依賴蔺南星,衆人有目共睹。
就算被打被罵又如何,做奴婢的誰不被打罵?
被打被罵卻吵着要見,那才是真的在主子心裡有着地位。
不然主子看你不順眼,直接打殺了,或者寵信别人去,何必為一個奴婢而傷心傷肺呢?
蔺多福悻悻然地道:“是。”
若是去告了禦狀,還指不定是誰被罰;蔺多福隻好垂頭喪氣地和另一個內侍一起躬身退下。
沒一會,多金、多骞邁着小碎步匆匆走來,笑着對蔺南星行禮,道:“見過蔺公。”
多字輩宦官都是同一批入宮的,其中年紀最大的現在也就十五歲。
像多賢、蔺多福都是十五,而多魚、多骞、多金則是十二歲。
他們本名不好聽,有些甚至叫什麼狗蛋、大根之類的,便會由内書房的老公重新賜名。
名字好聽的,如蔺南星,進宮之時名喚南星,詩意又好記,就沒被改名。
蔺南星受了多金、多骞的禮,揮手讓兩人專心值崗。
此時空曠的殿内立着四人。
除了蔺南星之外的其他三人,都是他的親信,離得最近的旁人也在廊下,聽不見他們的對話。
蔺南星将逢力招到跟前,詢問道:“那兩個小黃門,審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