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及深想,江起舞瞥見一直注視着的“明月來相照”終于把寫有“營業中”的牌子翻轉過去,變成了“已打烊”。
她輕聲說道,“是時候了。”
随後将手中的冷茶一飲而盡,起身向樓梯走去。
同時忍不住在心裡吐槽,一個下午了也沒見幾個人進去,既然不是正經做那弘揚傳統文化的事,隻為掩人耳目、有個遮掩的殼子,就早該把這牌子翻了,何必如此遵守這名義上的上下班時間。
讓她硬是等了一下午,真是越想越氣。
……
有些時候,贊美會讓人迅速地将那些惹人不快的小事抛之腦後。
就比如現在。
江起舞剛行至一樓,就聽到方才那兩位女孩開始議論她。
準确來說,是在誇她。
“我覺得她至少得有一米七!”
是呢,一米七二。
“她的發型好好看,算日系短發嗎?看上去很利落,配上她的氣質,又顯得很性感。”
附議,她自己也很滿意。并且,打架的時候也确實利落。
“還有你注意沒,她的鎖骨,在半敞的襯衫下……剛才她從旁邊走過去的時候,我簡直移不開眼睛。”
咳咳,有點不好意思。
饒是她有幾分自戀,也架不住這些話。
“不隻鎖骨,我還瞄到她有一顆淚痣。”
“你這麼說,我突然覺得,如果她帶個金絲眼鏡……”
“說到裝飾品,她的耳釘看着挺獨特的。”
直到江起舞結完賬,走出茶館後,圍繞着她的讨論也沒能停下。
這讓她回憶起了“人類研究筆記”第一篇章中的某一頁記錄過的兩句話:
“女生似乎十分喜歡觀察、贊美其他女生的外貌與裝扮(不論性向)。
我覺得這樣很好。”
括号裡的不論性向,補充定語,明确範圍,嚴謹用詞。
又想起方才新記錄的那篇關于年輕人的内容,相比較實在是稍顯倉促,都來不及精簡、做進一步修改。
于是默默做了個檢讨,這“人類研究筆記”怕是有失偏頗,不可盡信。
不過她認為,既然人們常說:常在路邊走,哪有不濕鞋,那她即便是有些地方寫錯了,也是情理之中吧。
就算是大部分都錯了,那她也隻是用作自己研究,從未将其視為真理以作傳播,更遑論逼迫他人認同了。
檢讨剛結束,那兩個女孩的讨論又把她的思緒拉回來了。
但這次與誇贊無關了。
“等一下!你看街上,她的影子……是不是有點……怪怪的?”
聽到“影子”二字時,江起舞的瞳孔略微放大,随後立馬反應過來,不動聲色地摸了下右耳上的耳釘。
就是方才被評價為獨特的那一枚。
耳釘上鑲嵌的像是純天然原石——仿若一顆暗黑色的冰糖,最大尺寸約莫一厘米,玻璃質結構,具有貝殼狀斷口。
但它的獨特卻遠不止樣式。
在江起舞的手指拂過時,原石表面突然冒起了細密的血色紋路,如同人的毛細血管一般,然後轉瞬即逝。
“哪有啊?”
“剛剛就,好像玩遊戲時人物卡住了一樣,她明明從那兒走到了那兒,影子的朝向卻沒有變化。”
“我看,就是你眼花了,怕是還沒從剛才的那個影子故事裡回過神來。”
算了,江起舞心想,為了不再引起她們倆的注意,還是先在這條街上溜達幾分鐘再回來,比較妥當。
夕陽下,青石闆路上,一個孤單的身影。
江起舞有些懊悔,是她疏忽了。
剛剛這種差點露餡的情況明明可以避免的,隻要她足夠小心的話。
她低頭看向地面上的影子。
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的情況,讓她想起了《山海經》中的一個關于影子的故事。
那時候,她對接觸到的一切都一無所知,包括對她自己。
為了在人群中隐藏自己,她開始記錄“人類研究筆記”。
為了了解這個世界,她什麼都去學,什麼都去看。
據說,《山海經》記載着這個世界的起源,哪怕隻是據說,隻是虛構,她也去看了。最後隻記得這麼一段話:
又西二百裡,曰長留之山,其神白帝少昊居之。其獸皆文尾,其鳥皆文首。是多文玉石。實惟員神磈氏之宮。是神也,主司反景。
其中最後一句大概是說,有一山神,名叫磈氏,每天當太陽西落時,他就負責把向西的影子拉到東邊去。
在這個說法中,上古時期的影子好像并不能随着與光源相對位置的變化主動改變朝向,反而需要外力幹預。
初次讀時,江起舞覺得,這和她很相似。
不,但是又不一樣。
她的思緒從那個神話故事中回到了現實。
此時街上空蕩蕩的,也就沒人能聽到接下來的這句話。
“因為,我根本就……沒有影子。”
她的目光再次聚焦到地面上的陰影。
“它不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