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影子。
在聽到李章平的回答後,江起舞的第一反應就是這四個字。
短短半天内,她從茶館夥計那聽到了關于影子的靈異事件,她自己的,不,别人眼中的她的影子也久違地差點露餡了,現在又來了個“憑影改胎”的說法。
在過去五年裡,她被指引着去探尋、去走進過許多人的人生,但始終看不清自己。
她隻知道,她與影子之間的關系,一定是千絲萬縷。
所以,江起舞一直認為,等到她将這千絲萬縷理清楚的時候,她就能知道,自己到底是誰。
所以,又是影子,對她來說其實是件好事。
江起舞微微地笑了,她有點開心,直覺或許從今天起,她就要慢慢開始拂開籠罩在自己身上的迷霧了。
不過李章平就沒那麼開心了。
在他眼裡,這個深夜來訪的女人,在不到半小時内,情緒反複橫跳,一會兒發狠,一會兒假笑,一會兒威脅,現在又像是聽到什麼好消息似的。
實在是,女人心,海底針哪!
他現在隻盼望能趕緊将這尊大佛送走,然後換個地方避避風頭。在這種情況下,隻要她不涉及他真正的底牌,在表面上做一些妥協也是可以的。
“你把這些法子,給我詳細地說一說,不,直接展示給我看。”
“诶,全聽江小姐吩咐。”表面上應和着,心裡卻有了計策——平白少了個顧客,就用你來補上吧。
李章平小心地取下店裡的“頭牌明星”,将其輕放在展有各式皮影的玻璃櫃台之上。
隻見他用力推了推那塊因少了裝裱框遮擋而空出來的牆體,在他右側三步的地面上突然出現了一條向下的樓梯通道,寬度無法允許兩人并行。
“你這看着不大,内裡玄機倒是不少啊。”
李章平見這位江小姐不似剛才那般咄咄逼人,且對他的法子很有興趣的樣子,慢慢又有了點與她說笑的底氣。
“這才哪兒到哪兒呀,真正的玄機還在後頭呢。”他示意她,随他一起走下去。
江起舞行至通道入口處,待要往下時又突然停了下來,然後輕飄飄地說了一句:“如果你以為可以在這裡對我動手,悄無聲息地解決掉我,最好還是放棄這個想法。”
已經往下走了幾級台階的李章平身形突然一頓。
他轉過身來,正對着她說道,“江小姐,我早就看出你不是一般人了,就算我一輩子都窩在這個小鎮裡,可什麼人能惹,什麼人不該惹,我還是能分辨的。所以今天,您就是這裡的貴客,我一定知無不言,小心招待。”
“那樣最好。”
兩人下去之後,江起舞隻花了幾秒鐘的時間,就将地下室打量了個遍。
正方體格局的空間。
一塊淡黃色幕布懸挂在其中一面牆上。
地上放着兩盞未開的落地燈和一把椅子,另有一根自天花闆垂下的繩子,繩子底端挂着一個小男孩形态的影人。
江起舞注意到,它們放置的位置怕是很有講究。
落地燈挨着與幕布牆相對的那面牆,兩盞燈距離四米左右。
椅子和繩子相距約莫兩米,将它們在地面上的投影中心點相連并延長,就會得到一條幕布牆的平行線,且這條線大緻将正方形地面劃分為了兩個大小相等的長方形。
如果以俯視的角度來看,應該是一個等腰三角形的布局:兩盞燈分别位于等腰三角形底邊的兩個頂點上,椅子和繩子分别位于兩條腰的中點上,而與底邊相對的頂點正好就位于幕布之上。
江起舞好像有點明白了。
她問李章平:“你可看過《博物志》?”
這樣沒頭沒尾的一句話,李章平卻立馬知道對方在說些什麼。
“自然知道,每次我領着客人來到這,都會給他們說上一說,做個話頭。那四十餘字,不說倒背如流,一字不差是肯定的。”
《博物志》是西晉的張華編撰的一本書,記載着各種神話古史、奇聞轶事。
至于李章平說的“那四十餘字”,指的是其中記錄的一種與影子相關的順勢巫術:婦人妊娠未滿三月,著婿衣冠,平旦左繞井三匝,映祥影而去,勿反顧,勿令人知見,必生男。
簡單來說,就是在孕期不足三個月的時候,挑一天清晨,讓孕婦穿着夫婿的衣服,在水井邊上繞上三圈,且一定要從左邊繞,照應男左女右的說法,以這種方式在水中産生男人的影子,就能生下男孩。
“所以,那上面寫的都是真的?”
“自然不是,那《博物志》所寫的,不知經過了多少人的轉述,外行人看個樂子就得了。江小姐若是不介意,不妨在這裡一坐,我給您瞧瞧内行人的門道。”李章平指了指那把椅子。
江起舞于是面朝幕布坐下。
然後就聽到啪的一聲,四周瞬時陷入黑暗——他把燈給關了。
一時間目不能視物,本就極其靈敏的聽力被進一步放大。
她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和李章平的呼吸聲,就是沒有腳步聲。
一秒,兩秒。
江起舞心想,對方一定對這個椅子的方位十分熟悉,自己卻不知道他現在的位置,如果他正在盤算猛地撲過來趁黑偷襲她的話……
她雖然不在乎輸赢,但多少會有點狼狽。
就在她準備悄無聲息離開這個位置的時候,面前的幕布突然發生了變化——中央位置慢慢出現了一些紅色字符,開始隻是淡紅,但很快就變成朱砂色,并且散發出光芒。
借着這光,李章平開始走動了。
原來他等的是這個。
倒是自己多想了。
江起舞凝神細看,突然發現了其中的門道:淡黃色幕布,朱砂色字符,黃紙朱砂,這不就是一道符嗎?隻是這符咒的意思是……
“連符都畫上了,确實挺内行啊。但這七拐八拐的,不會是你随手亂畫用來糊弄人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