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
江起舞直到日上三竿才悠悠地睜開眼。
實際上,與她的日常作息相比,這已經算是較早醒來的一天了——因為她昨夜有些失眠。
是的,失眠。
江起舞的睡眠就是如此有個性,夜裡睡得不好反而會導緻第二天更加清醒,也就是說,更早地醒來并且再也睡不着。
當然,這種清醒指的是精神上的,而她的身體免不了會有些疲憊。
若是身心都要休息好,那少說也得睡到中午十二點了。準确地說,條件允許的情況下,從半夜三點到中午十二點,才是她的睡眠時間。
因此,江起舞不隻一次地感歎過,好在她不需要工作,就擁有了在人類世界揮霍不盡的财富,否則人們說的那“朝九晚五”,她可受不住。
“十點半之後,不到十一點。”江起舞信心滿滿地對自己的睜眼時間進行了猜測。
然後一把撈過手機,十分得意地挑了挑眉:“十點四十八,剛剛好。”
她喜歡在每一天醒來的時候玩這種自娛自樂的小遊戲,盡管猜對了也不會獲得任何獎勵,但她就是覺得,這預示着一個美好的一天。
希望今天也是如此。
雖然今天的這場小遊戲她作弊了。
昨夜從明月來相照離開的時候,江起舞就知道自己一定會失眠,也就是說,會早起,于是回到客棧後就為自己預定了上午十一點鐘的送餐服務。
顯然,送餐的人還沒來。
至于失眠這回事,沒有人比她更了解自己了。
果不其然,昨夜她一直在想着從李章平那得知的關于影子的事情,以至于難以入眠。
坦白說,這一趟收獲不小。
因為自己影子的特殊性,江起舞了解了從古至今關于影子的各種說法,神話傳說,奇聞轶事,甚至古詩詞,無一放過。
隻不過她從前隻将那些當作無稽之談,當作人們想象力的産物。
但昨天發生的一切,竟是證實了“影子上附有人們靈魂的一部分”這個說法。
江起舞盤腿坐在床上,望向桌子——那裡放着一張被燒了一角的皮影。
她又看入了神。
或許,她還可以相信更多嗎?磈氏反影的故事不會也是真的吧?
“啊——”她頭疼地仰倒在床上,好像被一團亂麻所糾纏,難辨真假的感覺和對真相的渴望交雜在一起,讓她喘不過氣來。
“您好,您訂的餐送到了。”
房門被敲響,送餐的客棧工作人員來了,把她帶回到民以食為天的現實。
早餐是一份簡單的面食,看起來也就那樣,不過餐具倒是有點意思——很典型的中式面碗,碗底寫着這家客棧的名字,清河客棧,另外有六個庖廚模樣的小人均勻環繞在外壁上,展示着拉面的各種姿勢,乍一看特别像是武功秘籍裡的小人畫。
江起舞想,若是将這面碗快速地轉上幾圈,不知是否能看到動起來的大廚和甩起來的拉面。
簡單洗漱加用餐過後,江起舞決定去這個古鎮上逛逛。
既然有些事情想不通,那就暫時放一放呗。
畢竟,人要懂得……不對,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算不算人哪,唉算了,暫且以人自居,不對再說。
畢竟,人要懂得欣賞眼前的風景,享受當下的快樂。
再說了,反正也睡不着了。
再再說了,來都來了嘛。
出門之前,江起舞回頭看了一眼桌上的那張皮影,想了想,又從門口走到窗邊去,俯身往下看。
雖說是三樓,但還是謹慎為好。
于是仔細從裡頭鎖上了窗戶,将早餐餐具放在了房門外左側,又在門把上挂上“免打擾”的牌子,最終再三确定門鎖好了才離開。
“江小姐,您這是要出門去逛逛嗎?”客棧的前台小姑娘看到江起舞從面前經過,忍不住開口搭了一句話。
人們總是會忍不住接近他們認為美好的東西,不管是人,還是物。
從江起舞第一天來辦理入住,遞上自己的身份證的時候,前台就注意到這位江小姐了,并且很快地記住了她的名字。
因為她實在是太惹眼了,不管是樣貌,還是身材。
就連名字都取得那麼有意境——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既浪漫又透着一絲清冷。
不過江起舞對着自己的身份證,倒是不會産生這些美好的感受,反而不願意多看一眼。
多看一眼,都會讓她想起當初為了這個身份焦頭爛額的樣子。
人類世界的秩序實在是太鮮明了,最初沒有這張身份證時她簡直寸步難行,甚至遭到過盡職盡責的警察同志的盤問。
好在,有錢能使鬼推磨嘛,發現了這一點之後,她巧妙地利用自己千金散不盡的優勢,攻克了難關。
“是啊,有什麼推薦嗎?”
“這個時間點外面還挺曬的,但在來月鎮的西邊,有一座挨着山崖建起的寺廟,叫指月寺,周圍都是又高又密的樹,不僅空氣好,還涼快得很嘞。”
“好,謝謝你。”江起舞點了點頭,心想着正好去寺廟靜一靜自己的心。
“這是我們鎮的地圖,您可以帶上。”見她似乎是采納了自己的意見,前台小姑娘積極地從接待台的抽屜裡拿出了一本小冊子。
“謝謝。”
江起舞接過冊子後就朝門口走去,沒兩步又折返回來:“對了,我的房間就不需要打掃了,雖然我已經挂上了牌子,但……”
“您放心,我會再提醒一次負責打掃的人的。您的房号是?”
“302。”
下午一點半,清河客棧的前台小姑娘坐在工位上昏昏欲睡。
自從送走了江起舞之後,再沒人從她面前經過。
這就是這家客棧的生意常态,畢竟來月鎮本身的客流量就不算大,更别提在旅遊淡季了。
小姑娘與瞌睡蟲鬥争了好一會兒,終于繳械投降,去見了周公。
在她趴下後不久,從接待台與地面的極窄縫隙間探出了一團黑色的影子,直奔樓梯而去,一路爬上了三樓。
“那個,302就不用進去了。”
“我哪會不知道,那不門上都挂了牌子的嘛。”
“這不是怕你沒注意嗎,客人特意又說了一遍,多半哦,是怕丢了東西……”
兩個打掃阿姨正在三樓走廊交流着,随後一人進了301,另一人進了303。
但302也沒被落下,那團影子仿佛看得見似的,趁着走廊沒人,一下從門縫鑽了進去。
它在房間裡四處竄着,最終停在了桌子前,然後沿着桌子腿攀了上去。
“找到了,找到了……”
一隻枯槁得如同老樹根的手顫巍巍地指着挂在牆上的裝裱框。
隻是框内本該有一個身騎戰馬,手持關刀的影人,現在卻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幕幕實時影像。
通過這影像,身處明月來相照的李章平已将江起舞房内的布局看得一清二楚。
也看到那團影子正像黑洞似的,一點點地吞噬着桌上那張被燒了一角的影人。
沒到一分鐘就什麼都不剩下了。